62.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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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瑾在旁聽得有些生無可戀。
顧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聽戲的時候不小心摔下樓去的。同她有什麼關係!
她有這麼無聊嗎!
她一點都不想再聽下去了,幸好過了齋飯到下午,寺廟派了個知客師父過來傳話,說已經可以進去了。
「想來靖王是已經離開了。」老夫人想進崇善寺上個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個香,求保此事平安順利,便帶了幾個孫女一起從偏門進去。
崇善寺內的確十分宏大。殿堂樓閣、亭台廊廡數近千間,中線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觀音最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經的解釋,千手千眼是觀音的「六種變相」之一,能洞察人間一切禍福。這裡求來的簽,據說也是太原府當中最為靈驗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團上,來都來了,便讓諸位孫女都求個簽卜吉凶。
知客師父們便將簽筒遞到了幾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過了簽筒,跟著眾人跪下閉上了眼睛,她雖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礙求個簽。
簽筒搖動,一支簽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籤筒撿來一看,只見偈語寫的是:夢中得寶醒來無,自謂南山只是鋤。天命本該隨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幾位娘子的簽都已出來,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籤,非常高興。唯獨元鈺得了個下籤,她便有些不高興了。元珠根本沒有扔出簽來,不過她人小,也沒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搶了元瑾的簽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這簽卻是別緻了,人家的簽都說些富貴姻緣的話,你這簽倒是雲里霧裡的,叫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薛老太太聽了,也走來拿了元瑾的簽看,輕輕咦了一聲,遞給旁一位解簽的和尚:「敢問師父,這句是什麼意思?」
和尚穿著件舊的紅色袈裟,長得極瘦,其貌不揚。唯一雙眼睛透出一種隱然出世的寧靜。他合十手念了聲佛號,接過簽一看,含笑道:「這位娘子怕是富貴命了。」
旁薛元鈺就笑了一聲:「師父你可不要看錯了,她哪裡是什麼富貴命,窮命還差不多!」
定國公老夫人在旁笑著不說話,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鈺一眼,這孫女當真嘴上沒個把門的!
這和尚笑道:「命數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帶紫氣,命格與紫微星相交,便是極貴了。」和尚一說完,其餘幾位皆心裡不舒服,叫這庶房被說成命格尊貴,那把她們這些嫡出的放在哪裡!
還扯到什麼紫微星,難不成是想說薛元瑾還有娘娘命?她一個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點,能做個舉人夫人已經不錯了!
元瑾卻表情難測。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說她與紫微星命格相交,難不成是因為養大朱詢的緣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為帝王也是名正言順的事。
倒是這時,又走進來一個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對幾位香客合十,才對那解簽師父說:「你怎的又在此處躲懶!晨起便沒掃後院,如今住持生氣了。快去吧,不要在這裡解簽了!」
那和尚聽到住持生氣了,才匆匆地便告辭離開。
老僧人便對她們道:「幾位莫要見怪,他本只是管後院洒掃,不該在這裡解簽的,若是說了些有的沒的,還請你們擔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個掃地僧,倒是弄得我們誤會了!四妹妹可千萬別把元鈺方才的話往心裡去。」
薛元珊明勸暗諷,不過是讓她別痴心妄想個什麼富貴命罷了。
元瑾怎麼可能在意這個,二房的兩個都只會在嘴上討個便宜,不足為懼。她們還沒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對底下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懶得理會的。元瑾也是笑:「元鈺妹妹向來如此,想必也是因還小,二伯母尚沒怎麼教導,倒也不礙事!」
元珊聽著臉色就不好看了,這不是拐著彎地說她妹妹沒教養么!
她發覺這四妹越發的伶牙俐齒,竟討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說話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著,臉色冷了好幾次。得虧定國公老夫人沒說什麼,她才按捺著沒有發作。
求了簽之後,因老夫人還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聽一位高僧講《楞嚴經》,但是姑娘們如何坐得住,聽枯燥乏味的講經。薛老太太便讓幾個姑娘由婆子陪著,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後回到別院坐馬車回去。
只有元瑾身邊沒有嬤嬤跟著伺候,她來的時候只跟了個丫頭柳兒,卻也被元瑾留在了別院照看聞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寶殿上香。
路上的時候,元珠的嬤嬤說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說這寺廟裡真正有趣的,還是正德年間所築的那口大鐘,聽說高約丈余,平日里敲起鍾來,半個城都能聽到呢!」
元珠一聽到這裡,便想去看個稀奇。「去上香有什麼意思,我們去看這口鐘吧,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鐘呢!」
她的嬤嬤有些為難:「五娘子,咱們還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鐘樓還是有些遠的,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來拉元瑾:「四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籤的事所煩擾,根本沒有去看鐘的心情,只想著趕緊回去了。「鐘樓偏遠,你走一半就會吵腿累的。」元瑾對元珠這種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卻不甘心,淘氣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們不去就在這裡等我吧!」
她怕嬤嬤抓她,跑得極快,這一路上迴廊又多,竟幾步就不見了人影。
她的嬤嬤怕弄丟了她,連喊著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嘆,跟著個小孩就是一驚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轉過幾個迴廊的功夫,那兩人卻不見了。
元瑾站在廡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儘是重巒疊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們走到哪裡去了。屋檐下是各種神佛的雕刻,彩繪勾面,一百零八羅漢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極惡相或是極怒相,叫她有些眩暈,往後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後突然傳來個聲音。元瑾一驚,回頭看去。
原是剛才殿中那個穿褐紅舊袈裟,長得極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著她。
「師父可見那兩人去了何處?」元瑾也合十了手問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邊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給她指了條廡廊。
元瑾便謝了他,往他指的方向過去了。又隱約地聽到他似乎在背後念了句佛號,只是她回頭看時,卻已經不見了那和尚的蹤影。
她順著和尚指的廡廊往前走,卻也根本沒找到元珠和她的嬤嬤。
此時的確也不早了,陽光斜斜地照過迴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紅的牆壁,廡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暈出黃昏淡淡的金色,朦朧得好像在畫中。
遠處蒼山平寂,倦鳥歸巢,沉厚的鐘鼓長響。
元瑾卻無心欣賞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四周都是廟宇長廊,她胡亂地走著,卻一直都在迴廊里繞來繞去,不見著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著急了,畢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獨身一人。她想循著原路走回去,但是轉了幾圈,卻連來路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誰知她走到轉角處時,竟一下子撞到了個人!似乎撞到了來人抱著的什麼硬物,元瑾的額頭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兩步,又痛又急,一時竟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張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長眼睛嗎!」
撞著元瑾的是個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書,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頭。他長得濃眉如劍,鼻樑高挺,大約是二十七八的年紀。聽到元瑾的話,他笑了笑問道:「難道不是你撞得我嗎?」
「分明是你抱的書撞到了我!」元瑾見他還不承認,捂著額頭說,「你抱著這麼多東西走在路也不小心,書角太鋒利,撞著了我的額頭還抵賴!」
元瑾其實是被撞痛得狠了,將做縣主的派頭拿了出來。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著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沒有佩戴任何飾物,身量結實修長,個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卻平靜幽深。
他既然衣著樸素,也無人跟隨。應當是居住在寺廟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這小姑娘年歲不大,倒是氣勢洶洶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書撿起來,說:「你趕緊走吧,天色不早了。」
說罷就準備要走了。
元瑾見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嗎?」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著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你想如何?」
畢竟是要問人家問題,元瑾聲音含糊了一些,「我本來想去大雄寶殿的,在這裡沒找到路……你可知道怎麼走?」
原來是迷路了,不知道怎麼走,還敢如此氣焰囂張。
男子還是抬手給她指了方向:「從這裡過去,再走一條甬道便是了。」
「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著旁人了!」元瑾說,男子笑著應好。
元瑾便朝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了,還一邊在揉仍有餘痛的額頭。
不過是個半大少女,膽子倒是不小,竟還想教訓他。
男子面帶笑容,看著少女消失不見后才回過頭。
他的身前悄無聲息地跪下了兩個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問,「怎麼會讓人闖入。」
「殿下恕罪,屬下一時疏忽。」跪著的人說,「本想將之射殺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會來崇善寺禮佛,是為了給將他養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啟程去大同的,不過臨時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沒再叫封起來,所以才造成了防衛疏忽。
「一個小姑娘罷了,倒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說。即便那小姑娘是無意闖入他的住處,他的隨身護衛也差點在剛才發生衝撞時射殺了她。為了保障他的安全,這幾乎是種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過是他暗中做了手勢,阻止了下屬動手,饒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還揪著他不依不饒,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徑直向殿內走了進去,道:「將大同堪輿圖給我拿來吧。」
兩人應喏,先退下領罰去了。
看到元瑾出現,那嬤嬤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聽到了聲音才發現是元瑾回來了,立刻飛跑過來將她抱住,抱得緊緊的。元瑾有些訝然,摸了摸她的頭:「元珠怎麼了?」
元珠卻抱著她,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嬤嬤才說:「娘子以為是因她的緣故把您弄丟了,正傷心呢。您去哪裡了?我們發現您不見了,回頭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沒找到!」
「我沒事,不過是走錯路了。」元瑾也覺得奇怪,按說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處,洒掃行走的人應該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老太太也急壞了,正在裡頭等您呢,您也趕緊進去和老太太說一聲吧。」嬤嬤道。
元瑾便進了屋內。誰知一進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聞玉,他竟是衣裳凌亂在掙扎,卻被兩個小廝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元珠一看到聞玉這樣,卻嚇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後。
「怎麼了?」元瑾有些奇怪,「你們按著聞玉做什麼,聞玉?」
嬤嬤說:「四少爺聽說六娘子把您弄丟了,就要打六娘子,還要去找您。我們只能這樣控制著他。」
他一貫沉默,對外界幾乎沒有反應,竟是聽說她丟了才這樣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頭柔聲說:「聞玉,姐姐沒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後面抽泣著小聲說:「都怪我……」
薛聞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強地平靜下來,他抿了抿嘴說:「她說,把你弄丟了……」
「姐姐這不是在么,沒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給她道個歉好不好?」元瑾勸聞玉。
但是薛聞玉拒絕道歉,除了那句話之外他沒再說過話。
「罷了,你回來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國公老夫人先走了,她們因沒等到元瑾,在這裡耗了許久。也不想再管薛聞玉這事了,只問了下元瑾遇到了什麼事,既然沒什麼大事,就讓小廝們套了馬車準備回去了。
元瑾和聞玉上了一輛馬車,因他一直拉著元瑾的手,根本無法放開。
「聞玉,你好些了嗎?」元瑾問他。
聞玉卻嘴唇閉了兩次,才說話:「剛才想去找你,但她們不許我去。」
聞玉不算得是個正常人,自然不會讓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後,還是去給六妹妹道個歉吧?」
一提到這個,薛聞玉就閉口不答了。
他倔強起來也是很倔的,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頭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後,便立刻下了馬車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無他,本來選世子此事只關係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為定國公府小姐出嫁,干係也不大,畢竟只是個名頭,難道還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貴?
但是現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顧老夫人竟有意於與定國公家結親。若誰被選中,那日後便是魏永侯夫人,這尊貴比起定國公府也不差了!
她們這樣的官家女子,能嫁個新科進士,已經是很好的了。現在有這樣的機會,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兩姐妹,卻因為薛元濤要是入選了,帶誰做定國公府小姐吵得不可開交。
沈氏聽得腦瓜仁疼,終於在兩姐妹要動手的時候,出聲喝止了二人:「行了,你們現在窩裡斗什麼,你們哥哥要是選不上,誰也沒戲!」
薛雲濤在一旁剝著松子吃,一邊點頭:「我看二妹你也別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難道還不能保你一世榮華富貴?更何況你難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連連點頭,她雖然生了兩個女兒不聰明,但這兒子別看平日讀書一般,論起彎彎繞繞的心機來,他竟還能說出幾分。
薛元鈺卻是嘴一撅,哥哥和母親從來就要喜歡姐姐一些。但她卻知道,到了自己手裡的才是真的,誰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倆還會不會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氣道:「你們便都是向著姐姐,才說什麼謙讓的話,我看我還不如個外人了!」
「胡鬧。」沈氏說她,「什麼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離心!將來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會不帶上你!」
薛元鈺被母親訓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籤,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繼續勸她,老太太那邊派了個丫頭過來。要請諸位去正堂說話,帶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氣,也不說了,叫兩個女兒趕緊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點了四根燭台,將堂內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剛吃了點雞絲麵條就被叫了過來,如今肚子正餓。而薛老太太卻坐在首位上不說話,四周明亮,元瑾覺得老太太點這麼多蠟燭,是想把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個清楚。強作鎮定的周氏,一臉緊張的沈氏,面無表情的姜氏,甚至還有她身邊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於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見薛老太太掃視了所有人之後,放下了茶說:「今兒個去應選,我們府上出了一些事,說起來實在是讓人糟心!」
幾房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麼意思。
薛老太太見他們這般模樣,一掌拍了扶手,大怒:「還給我裝傻,二房家的。你們僕人,怎麼平白無故絆到了雲璽!」
果然是要說薛雲濤那事,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當時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來肯定會有場狂風暴雨在等著薛雲濤。
薛雲濤聽到說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這事實在是我那僕人不小心的。我也是為六弟心痛不已,已經重罰了那僕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裡去,任三伯母處置!」
這薛雲濤反應很快,在瞬間推開自己責任的同時,把『如何處置僕人』這個問題交給了姜氏。畢竟雲璽沒傷著,姜氏也不可能對這下人太狠了。元瑾聽到這裡,覺得這薛雲濤口才比他兩個妹妹出眾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詞,她也許正是氣得狠,等著看老太太怎麼處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聲說:「你當我老糊塗了,拿這些話來糊弄我?你這般兄弟鬩牆,讓外人看了只會笑我們府里沒規矩!本來老夫人是有意於我們的,倘若今日這事她厭棄了我們家!你便是連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雲濤又連連認錯:「著實不是孫兒有意為之,孫兒怎會如此愚蠢,我向來疼愛六弟,可捨不得這般對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給六弟賠禮道歉,送他些補品,別的我卻是再沒辦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們家本來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來,卻讓老夫人有了芥蒂。她當時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雲濤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領十棍的罰,再登門給你六弟賠禮道歉!」薛老太太說,又指著薛雲濤嚴厲道,「但你今後若是再犯,我便請了家法,將你打個半死!免得你出去丟了薛家的臉面!」
薛雲濤立刻連連應是。
「我一定好生給六弟賠禮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卻總歸是讓六弟受驚了!」薛雲濤雖是認錯,卻打死不承認是故意的。
元瑾聽到這裡,抬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這看似雷霆之怒,但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沒真正懲罰薛雲濤。
那只有一個可能……薛雲濤最後仍然是入選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麼巧舌如簧替自己孫兒辯解的,也不管定國公老夫人究竟是怎麼想的,總之薛雲濤還是入選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氣卻沒動真格,那證明還沒連累別人,薛雲海應當也入選了。
果然,老太太隨之就語氣一緩:「你也該慶幸自己運氣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釋了緣由,她才並未介懷。沒得連累我們家。她對雲海雲濤的應答倒也滿意,覺得聞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語帶些許歉意,「雲璽怕是不能了。」
說到這裡,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卻是在袖中捏緊了拳頭:「娘,那我兒受的委屈怎麼辦?」
「三嬸母莫要生氣,明日我必當去領了罰,再給六弟賠禮道歉!」薛雲濤立刻就說,「幸而六弟也沒傷著哪裡,否則我真是要內疚一輩子了!」
他這話一出,周氏立刻就勸道:「弟妹也別太生氣,總歸孩子沒傷著哪裡。我看雲濤認錯倒也誠懇,就這麼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著姜氏的手:「弟妹千怪萬怪,還是怪我治下無方的緣故!你要是還生氣,盡可罵我便是了!」
姜氏氣得胸口起伏,卻說不出半句話。
孩子的確沒傷著哪兒,她無法拿這個發揮。且兩房的人都在勸她,老太太又明著罵了薛雲濤一頓,她若是再計較,只會顯得她小肚雞腸。更何況,她要是發作過頭了,倘若明兒個這兩人中真的哪一個被選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著走!
但這樣的事,讓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平日里論起來,大家一樣是嫡出的,她與兩個妯娌也是往來親近,從沒紅過臉。現才知道什麼是人情涼薄!
老太太喝了茶潤口,又說:「這事暫且一放,現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說。」
諸房便不再說話,立刻洗耳恭聽。
老太太道:「雖說我們家出了三個人選,卻還有別的家出了兩個,便是衛家的衛衡和衛襄。」
周氏一聽是衛家,立刻謹慎了起來:「衛家也入選了?」
不怪周氏緊張,這衛家著實也不是個普通的家族。原衛家那位老太爺,和已故去的老國公爺是嫡庶兄弟,當年兩人因為家產起了爭執后,這位庶出的老太爺有功名,便出來自立門戶,連姓都改了,稱作衛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衛家倒也壯大,現在兩家的關係已經緩和了很多。他們若是入選,豈不是比我們更親一些!」
薛老太太嘆氣:「便不論親疏,衛衡還有舉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歡他的。再說——這衛衡還有個任錦衣衛指揮使的舅舅裴大人,有這樣強大的靠山,定國公府總還是會顧及幾分的。若不是老夫人當年實在和衛老太太鬧得不愉快,直到現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輪不到我們了!」
老太太這般一說,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來。
元瑾卻是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聽著。裴子清是她一手培養的人,憑她對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親人,與他不相干的事他是決計不會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沒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這個人有將相之風,心思極為縝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麼的。她若是知道,又怎會不明白裴子清為什麼背叛她。
「所以你們千萬不能再出今日這樣的岔子了,往後雲海雲濤,都要拿出十足表現的勢頭。再有聞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訓斥,已經把崔氏的瞌睡給嚇沒了,現在正張大眼睛認真地聽著她說話,「老四媳婦,你要多安排些伺候聞玉的人,再給他找個先生繼續教他讀書。他天分極高,定國公老夫人也稱讚了他的,可千萬別埋沒了他!」
崔氏對於薛聞玉入選,是完全沒有預料的。現在也反應不過來。她現在才聽的一愣,薛聞玉天資極高,老太太說的這是什麼,他不是傻子嗎!
另外兩房自然也好奇,將目光投到了站著的元瑾和薛聞玉身上。薛元瑾年歲雖然不大,卻半點看不出深淺。薛聞玉更不必說了,他全程似乎都沒有聽薛老太太說話,連聽到入選都沒有半點反應。他不是看不出深淺的問題,他是根本就沒有深淺。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實在是累極了,說到這裡便讓散了,「明日我再同你們講定國公府怎麼選世子。」
聽了衛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經冷靜了許多。這潑天的富貴,哪這麼容易得到!蜂擁而搶的人必然很多。
至於四房那傻子,卻是要好生打聽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沒再說雲璽的事。
姜氏從正堂出來之後,臉色就一直難看。
等到家中坐下來后,她才怒道:「實在是欺人太甚!」
丫頭素喜安慰她:「太太彆氣壞了身子,咱們少爺沒進許還是好事,少爺年紀還小,怕是防不住這些居心叵測。」
「這麼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們家老太太也是個見風使舵的,這次分明就是薛雲濤故意,不過就是看他入選了,所以才叫他給我帶點東西賠禮便罷,我呸!我姜家缺他那點東西不成!」
素喜給她拍背順氣,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爺也沒有真的傷到哪裡,您總不能因為這個和二房翻臉……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卻不幫您這邊。」
「這事怕從頭到尾都是她們二人勾結好的,她還如此惺惺作態。」姜氏卻說:「我不會這麼和沈氏算了。」
素喜聽到這裡有些疑惑:「咱們少爺不是已經落選了嗎,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過另一個丫頭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們不仁,我便不義。她們讓雲璽選不上,我便要讓她們的兒子也選不上!」放下茶杯說,「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驚訝道:「您難道是想幫著……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爺官位低微,入選的還是個庶子,怎麼爭得過大少爺他們?」
姜氏冷哼:「反正總都是要選一個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願意便宜了她們!」
她現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等聞玉走後,柳兒跟她回稟道:「奴婢已經問過,崇善寺中的確住著定國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陳就不清楚了。丫頭們對這個也說不上來,只說那幕僚是定國公不喜歡的,生活也很清貧……」
那便是對上了,元瑾心想,看來此人的身份沒問題。
她準備讓杏兒打水洗洗睡了。這時候崔氏卻帶著丫頭過來,一進門便抱怨道:「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您可是有事?」元瑾對崔氏的抱怨一般都當聽不到,問她。
崔氏坐下來,她手裡拿著個檀色祥雲紋細銅扣的錦盒,打開了遞給元瑾。「這對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時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綢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處還嵌了幾顆米粒大的紅寶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著都有些沉。雖是海棠金簪,卻也不俗氣,反倒是貴氣精緻。
看來外祖母的審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樣式不好看,一直沒怎麼戴過。當做你的生辰禮送你了。」崔氏說得彆扭,元瑾卻笑了起來。
崔氏就沒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時候,不過是想送給她罷了。
「多謝母親。」元瑾讓柳兒好生收了起來。
崔氏咳嗽一聲繼續說:「你如今十四歲了,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別穿得太素凈了。」她說著摸了摸元瑾的頭髮,「我和你爹頭髮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頭髮又細又軟,都不好梳髮髻。簪子都不好戴。衣著也是,整日的沒個喜慶,給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麼,白讓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數落了她一通。
元瑾卻沒覺得不耐煩。
她前世三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她對母親沒有什麼印象。只能從太后、從父親的形容中得聽來。父親說母親滿腹詩書,大家閨秀,溫婉和氣,反正沒有一個地方不好的。
太后聽了卻笑,跟她說:「你母親脾氣最急,別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從不來往。特別是你的事,什麼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養得特別好,抱出來就跟個瓷娃娃一樣好看。她得病去的時候,就告訴你爹啊,要好生照顧你,不能讓繼母欺負了你,否則她做厲鬼都不會放過你爹……你爹那時候半跪在她床邊,跟她說,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兒就娶個繼室,也不會好好養女兒。」
「你母親聽了,氣得直瞪著他。可你母親終於還是去了,你爹卻跪在床邊痛哭出聲,渾身發抖,我從沒見他哭成那樣……後來……」
後來的事元瑾知道,父親再也沒有娶過旁人。
每每她聽到此處,都對母親好奇不已。她很遺憾自己記不得這樣的母親,也很遺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這樣的母親。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絲母親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溫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親和崔氏半點都不一樣。
「我都記住了,您也早點睡了吧。」元瑾笑著說。
「記住有什麼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為娘說的都是為你好。」崔氏最後還數落了她一句,又猶豫了一下,「你和聞玉的勝算能有多大,人家厲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還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別為了這事耽擱了自己嫁人。」
她說的元瑾都應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著金簪看了一會兒才睡下。
*
次日定國公親自考察這幾個人,以西寧戰役為範本,叫他們分析謀划。衛衡、薛雲海都答得一般,衛襄的答案另闢蹊徑,倒也不錯。
而聞玉則出乎眾人的意料,對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條理得當。竟叫定國公聽了讚嘆不已。之前他覺得薛聞玉雖然聰慧,卻難免性子有問題。如今看來卻問題不大,讓他有些驚喜,覺得薛聞玉是個培養的好坯子。
這件事讓薛雲濤覺得很不妙。
他不像雲海、衛衡二人,本來就得到了定國公府的賞識,也不像衛襄答得好。現在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讚賞,他豈不就成了最差的一個,若是現在他們當中要淘汰一個人,他豈不是就危險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將今日發生的事講給了沈氏聽。
沈氏聽了眉頭緊皺:「本來,你敗給你大哥或是衛衡倒也罷了,他們比你強些,敗給他們也不丟人。如今卻是敗給一個傻子,這要是說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無光。」
薛雲濤頷首:「正是這個道理。若說敗給這個傻子,我是怎麼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鈺在旁聽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們也很怕薛雲濤會選不上。
雖說薛家無論是哪個男孩入選,其他房的姐兒都有機會成定國公府繼小姐。但總歸還是親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況她們本就不如薛元珍有優勢,倘若薛雲濤被淘汰,她們還有什麼盼頭。
這下兩姐妹也沒有什麼互掐的勁頭了,怏怏地看著彼此。
一想到定國公府的榮華富貴,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權重、號稱第一美男子的顧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簡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選的可能性僅次於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這樣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羨慕,現在一切都要化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說你們就這麼傻坐著不成。」薛元鈺卻突然說話了,語氣有些嚴肅,「你們要真的什麼辦法都不想,豈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嗎?」
其餘三人面面相覷,突然覺得這傻妹妹說得有道理。
在這裡吁聲嘆氣,倒不如想些辦法出來。
「那你想到了什麼?」沈氏問她。
薛元鈺的想法簡單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們是怎麼讓薛雲璽淘汰的,就怎麼讓薛聞玉淘汰唄!」
沈氏和薛雲濤對視,別看人家薛元鈺平日莽撞無腦,這時候倒還說得對。她們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雲濤的面上,頓時閃過一絲果決的陰狠。
當初他對薛雲璽這樣一個孩子都不會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會對一個傻子留情了!
沈氏讓兩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該怎麼辦。
而這件事,很快就通過沈氏身邊的一個丫頭,傳到了姜氏那裡。
她聽了頓時直起身子:「她們打算對聞玉下手?商量怎麼做了嗎?」
「奴婢聽得真真的!的確如此。」丫頭答道,「後來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沒有聽到了。只知道有這個打算,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辦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這樣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讓她們聽到的。
「這事你做得很好,日後有消息,你還可以來告訴我。」姜氏對她說,又讓素喜包了二十兩銀子,做為報酬。「今兒額外給你多些,以後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頭置辦兩畝地了。」
丫頭喜形於色,謝了幾次姜氏,捧著銀子回去了。
「太太,咱們該怎麼辦?」素喜道,「四少爺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們便想對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貫眼界狹小,只會撿軟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讓她們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嚴苛,又十分摳門,丫頭們的月錢都時常剋扣。所以她收買了幾個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場。
姜氏決定要把這件事告訴元瑾。
她連夜去了元瑾那裡。
元瑾聽了姜氏的話,倒也並不意外。
她知道聞玉一旦露出鋒芒,肯定會引來旁人的算計。但也沒想到二房竟這樣的急不可耐!
元瑾謝了姜氏:「多謝三伯母,我會注意防備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聞玉盯緊了,薛雲濤薛雲海便都不是他的對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話讓元瑾露出一絲笑容,姜氏是不知道衛家那兩個也不是省油的燈。不過她也頷首道:「我會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聰明人,當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並不是薛聞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聰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說。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離開。
而元瑾則去找了父親,將這事告訴他。
薛青山聽了也是臉色鐵青,當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應選的事,讓他耿耿於懷至今。如今他們家竟還想對聞玉下手!元瑾道:「桐兒畢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幾個身強體壯的小廝,隨侍聞玉身邊。免得出現雲璽那樣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們府中正好買來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廝,你給聞玉選幾個吧。」
元瑾便便挑了幾個小廝出來,專門安排了每日陪著聞玉去定國公府進學。不過由於是才進府,又不是買來的孩子,元瑾怕有什麼底細不清楚,先暫時放在外院。
只是這樣三四日過去,都未曾有什麼事發生,難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麼。
一時間,有的人也放鬆了戒備。
定國公府進學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這日因不必去定國公府,聞玉便在書房裡讀書。
他正在看書,桐兒進來,放下了手中裝早膳的食盒,對聞玉說:「四少爺,您先吃些東西吧。」
聞玉嗯了一聲。
隨後桐兒便去給他支開窗扇,叫外頭的陽光照進來。
聞玉就放下了書,正要打開食盒。
但隨即他便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抬起的手又輕輕放下,後退一步,凝神盯著食盒。
桐兒見此,有些疑惑地走過來:「四少爺,您怎麼不吃?」
他說著正要幫聞玉打開,聞玉卻伸出手阻止了他:「別動。」
四少爺除了偶爾應他一聲,很少會跟他說話,桐兒更是疑惑了:「四少爺,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