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再刻一百五十塊錢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王朝陽單純,但並不單蠢,立刻反應道:「一般而言,在警察面前故意暴露自己的實力,不是示威,就是結盟。示威,就是逼警方不敢查下去,求助,就是暗示自己沒有刻意對警方隱瞞什麼,暴露自己的部分實力,是想告訴警方,他有這個實力和警方結盟。」
關處覺得自己慧眼識珠,「哦,那你認為唐伯爵傾向於那一邊?」
王朝陽答道:「結盟。」
關處:「為什麼?」
王朝陽:「關處,你是了解我的,我們老王家滿門忠烈,我上頭還有大領導罩著,我怕過誰?唐伯爵應該比關處您更了解我,我和林梓駿的親密關係、我曾經抓捕過跟蹤劉頓的跟蹤狂,他應該明白,我不是那種向權勢低頭的人。聰明如他,明知示威對我沒用,怎麼會在我面前示威呢?所以只剩下結盟了。」
關處沉默片刻,問道:「小子,你手機做過加密防竊聽嗎?」
王朝陽:「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我王朝陽自問為人處事坦坦蕩蕩,沒有什麼可對組織隱瞞的,為什麼要做加密?這和唐伯爵有什麼關係?」
關處語調卻突然一變,:「等你回來再說吧,對了,記得給你女朋友捎帶點小禮物,哪怕是一把扇子,一條絲巾也行,別空著手回來,這是離過婚的過來人給你的忠告,那麼好的女朋友,千萬別撒手。」
關處態度突然轉變,好像在說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王朝陽莫名其妙,好在聽話是他的一貫優良品質,沒有追問,立刻執行了關處的吩咐——去樓下酒店附近的商店買一條絲巾,一把扇子,花了差不多一個月工資。
這回是私事,刷的是自己的卡。
歸國,興沖沖送給林梓駿,梓駿打開一看,都是「MADEINCHINA」,有些好奇的問他:「你這是去了杭州出差?」
王朝陽說道:「不能說,我們專案組有保密規定的。」
林梓駿早就習慣了王朝陽一根筋單向的線性思維,也沒追問,她打電話劉頓:「我托我爸爸找香港一個特有名氣的通曉風水陰陽的大師算過了,後天辰時,也就是上午九點,是下葬的好日子,可以保後人平安。」
林梓駿這個老廣喜歡搞封建迷信,聽劉頓說找到了爺爺的遺骸,便自請給她聯繫當地有名的寺廟,出香火錢給爺爺做法事,超度亡魂,還托風水大師選了下葬的日期。
劉頓是個無神論者,唐伯爵是個體制內事業單位臨時工,兩人不信佛的人在寺廟住了幾天,劉征的骨灰就在佛前安放著,聽梵音吟唱。
與其說是超度亡魂,不如說是安慰在世的活人,兩人以亡者至親的身份跟著和尚們在佛堂打坐,偶爾跟著念幾句經書,不求甚解,三天之後,那些憂傷蕪雜的情緒漸漸沉澱下來,鏡子里的人有種以前沒有過的超然。
因要幫助劉頓修復鋁飯盒裡的紙製品,唐伯爵提前結束了休假,回博物館上班。
依然在九點整準時出現在打卡機前,按指紋打卡,打卡機傳來王老館長的聲音:「為人民服務。」
久違了的聲音,唐伯爵不禁會心一笑,照例提著開水瓶去水房打水,排隊打開水的同事們紛紛和他打招呼:
「喲,老唐回來了。」
「老唐,這次回來,沒帶什麼好消息?」
「老唐,聽說這次發現賈皇后墓地你立了大功,怎麼上電視台露臉的是省考古研究所的肖樹?」
唐伯爵提著開水瓶,有些羞澀的擺手道:「都是謠傳,我一個臨時工,連考古現場出入都要特批,怎麼可能發現賈皇后墓呢,都是肖隊長的功勞。」
同事們互相交流著眼神,「都是自己人,我們都明白,你到底有沒有立功,就看咱們博物館以後能從賈皇后墓地得到幾件文物的收藏權了。」
已經升為副館長的張木春感嘆:「賈南風的濕屍能在咱們博物館展出就好了。」
同事們嘻嘻笑著:「別做夢了,張館長,咱們博物館沒那個展出條件。」
張木春暗自神傷,唐伯爵說道:「張館長,我能借用古籍修復室么,有點私人的小物品想恢復還原一下。」
唐伯爵這麼一打岔,張木春忙說道:「當然可以,你是咱們博物館大功臣。不過按照規定,監控是要開的。」
「當然。」
古籍修復室。
唐伯爵從保溫桶里拿出PP塑料盒,這些大小不一的紙張由於長年累月在煤礦,屍堆這種惡劣條件下,縱使有鋁飯盒的保護,也長滿了黴菌。
黴菌的菌絲和孢子以紙張的膠料和油墨為養料,摧毀紙質纖維,黴菌在生長繁殖過程中分泌色素,因而在紙張上留下紅黃灰棕等斑點,一張張在黴菌的作用下黏在一起,像一塊小磚頭,很難揭開。
唐伯爵先將「小磚頭」放在真空消毒箱里滅菌,先抽真空,然後將滅菌的環氧乙烷與二氧化碳的混合氣體注入箱體,溫度設定45度,濕度40%。反覆數次后,用活性炭吸附殘餘氣體。
殺去黴菌之後,放置蒸餾水中洗去污物,分離紙張,滴入甲酯樹脂溶液固色,將一張張如豆腐般脆弱的紙分開,平展鋪開在塑料托板上,再放入水中浸透,用毛筆刷洗污物。
刷洗過程中,唐伯爵發現模糊的筆跡大多是藍黑墨水書寫而成,劉征生前是富士紗廠的會計,估計隨身攜帶著鋼筆。
藍黑墨水裡有酸性墨水藍色素成分,屬於三芳基甲烷類染料。唐伯爵大喜,以為對於這種特種墨水,陝西檔案館有位叫做李玉虎的工作人員發明了LC藍墨水字跡顯色固色劑。
這位來自檔案館的人才發現藍墨水褪色后的殘留物是硫化Michler酮和二苯胺-4-羥基-4-磺酸鈉,針對這種殘留物發明了對應的固色劑,這種固色劑可以使殘留物生產發色基因,並使得文字變成耐光,不溶於水的固體,可以使得已經嚴重褪色,甚至完全看不見的字跡顯示出接近文字剛剛寫成時的模樣。
簡直是孫悟空的火眼金睛,無論什麼妖魔鬼怪,立刻現形。因而這種固色劑是文博類事業單位居家旅行的必備之物。
唐伯爵滴入lc固色劑,平鋪在塑料板上的字跡頓時現出原形,起初,只是像日記般的家書:
「淑琴,船開了,八幡制鐵所的海運大船,我們和鐵礦石住在一起,臨時充當水手,聽沙場高層的人說,等我們把東西運到東京,就放我們回來……」
「淑琴,我在甲板上看見軍艦島,覺得有可能回不來了,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就聽過軍艦島奴隸勞工挖煤礦的惡名,當時三菱公司招軍艦島會計,我沒有報名,沒想到,造物弄人,還是來到這裡了。」
「淑琴,或許在辦公室待久了,我的身體吃不消在這種高溫高濕的環境下工作,我脫水了,許久才恢復知覺。他們和幾個朝鮮人策劃逃跑,我怕拖累他們,沒有勇氣加入……」
「淑琴,我看見了他們的屍體漂回來了,我們把他們的屍體抬進廢棄煤礦里,我覺得這裡也將是我的歸宿。」
「淑琴,我幾乎拿不動鋼筆,可能要死了,我有個秘密,在撤離綠島搬東西時,我聽丸紅先生在辦公室里打電話,我拿起內線的聽筒,是日本的盟國納粹德國人打來的,他們說想請丸紅先生幫個忙,在撤退的時候,順便帶走他們在一戰時在綠島來不及撤走的寶藏,寶藏就在他們當初佔領綠島時挖的地下水道管網裡,首相已經死亡,他們需要經費重振軸心國……丸紅先生沒有答應,他說沒有時間了,中國人的炮火已經打過來了……」
唐伯爵看著一張張貼在塑料板上復原的紙片,若有所思,他拍下最後一張日記的照片,發送到閱后即焚,問:「你知不知道《三國演義》里,赤壁之戰,曹操的幕僚蔣干自請當卧底,勸降東吳大都督周瑜,周瑜將計就計,請蔣干赴宴,佯裝醉酒,把軍事機密故意泄露給蔣乾的故事?」
不久,對方回復:「不就是蔣干竊書嘛,好歹我也是碩士畢業的,熟通文史,可不像你的未婚妻那樣,連賈南風都不知道。」
唐伯爵:「我有一個引蛇出洞的局,如果你願意當蔣乾的話,我們就有機會把盧國光人贓並獲。」
「行,反正我現在和蔣干也差不多。」對方回復:「那條老狐狸,219專案組明知他有重大作案嫌疑,一點辦法都沒有,證據鏈不完整,僅憑一份DNA報告,連個間接證據都談不上,更別提直接證據了,這個關處倒有些意思,耐得住性子和老狐狸慢慢磨。」
唐伯爵:「219專案組的人,我都試探過了,他們是這次行動的捕蛇人,時機已經成熟。」
對方回復:「我覺得你把事情弄複雜了,其實佛像才是絆倒盧國光最好的證據。你苦苦追尋佛像十九年,想要洗脫罪名,為什麼放棄了?」
唐伯爵:「我不想把劉頓卷進來,我想為她攔住另一個世界的黑暗,我希望她永遠都能開心的笑。」
次日,觀海路陵園,依山看海的vip位置,上午九點,吉時已到,劉征的骨灰和妻子吳淑琴合葬。石匠用電動工具在墓碑上刻下了卒年:「一九四五年九月一日」
劉征終於確定了生卒年。
vip位置三塊墓碑,都是劉家人的,一家人重要的是齊齊整整。從左到右,最後一塊墓地是劉頓給自己準備的,墓碑上早就刻好了名字,按照習俗,「劉頓」二字用紅漆塗上,表示此人在世,先佔個位置。
石匠收工,開始算賬:「九個字,一個五十,一共四百五,謝謝。」
劉頓付了錢,唐伯爵又遞給石匠兩張鈔票,「麻煩你,再刻一百五十塊錢的。」
唐伯爵指著墓碑上的紅字「劉頓」,「旁邊刻上『唐伯爵』,我是劉家人的女婿,以後也會葬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