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靶
一個星期以後,原先的烏合之眾們終於有了點軍人的模樣。連副提著小喇叭走過來的時候,免不了誇獎幾句:「十班不錯啊,繼續努力。」也許人長大以後很少得到這樣直接的誇獎,連副的一句話說得全班士氣高漲,恨不得去統一祖國。這時,班長就順勢來一句:「十班注意了,齊步——走!」連副看著我們表情嚴肅,目光如炬,昂首闊步,高興得直點頭。之後,連副滿意地走了,小喇叭在他身後一甩一甩的,令我想起了小時候那個「自衛反擊」的行軍水壺。
剛剛走開的連副忽然以光的速度把喇叭甩到嘴邊,大喊一聲:「五連注意了,全體立正,軍姿十分鐘。」這個舉動發生得太突然,像天上掉下來的一枚炸彈,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時間,操場凝固了,只剩下知了的聒雜訊。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動,是沒有理由的。所以,除了血液循環和汗水的滴淌,我們更像一排排小樹。不過,小樹們也有娛樂活動,那就是看看我們可愛的連長此時在草地上干點什麼。連長根本不理這邊的事,只管自個兒在樹陰下壓腿,壓了一會兒,跳起來就是個旋風腿,好犀利,換在古代,好歹能混口錦衣衛的飯吃,他有點生不逢時。
站完軍姿休息的時候,連長走過來說:「一排跟我走,去領槍。」人群一陣歡呼。
十分鐘后,我們背著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大搖大擺地穿過校園,有種說不出的神氣。路人們紛紛躲開,並且小聲地議論:「這些土匪又要去搶糧了。」
來到東區草坪的時候,連長說,就在這兒吧。他指著百米開外的一棵小樹說:「看到沒有,前面那棵小樹就是靶子。你們待會兒對著樹榦瞄靶,瞄到準星不會抖動為止。我先做個示範,卧倒,上膛,槍托抵肩,標尺與準星咬合。」看他嫻熟的動作,我猜想他在老山上殺的敵人一定少不了。
儘管平時和同學鬧矛盾的時候,我總是吹噓自己兇殘無比,殺了人要看到火化和出殯才肯罷手。但到了真正瞄靶的時候我才知道,殺人也不容易,握槍的手總會晃動,準星忽左忽右,根本不以你的意志力為轉移。而且,軟軟的草蹭得肚皮痒痒的,舒服極了,瞄著瞄著,小樹模糊起來,我似乎要睡著了。唉,管他呢,先睡會兒再說吧。醒來的時候,我看見大伙兒圍在連長周圍,用槍逼著他講故事。連長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又帶著笑意看了看身邊的叛徒,說道:「我那點故事,早被你們逼光了。」
「不不不,快講,不要找理由。」戰士們可不是好打發的。
「真正打仗的時候,人是沒有思維的,除了恐懼和巨大的響聲,剩下的只有生存和死亡。若能活著回來,大家只想喝口熱湯,然後趕緊給家人寫封信,報個平安,想法都比較簡單,哪裡記得住那許多的故事?」
「那為什麼電影里戰鬥英雄的故事都講得很詳細呢?」有人問道。
「那些故事都是靠英雄身邊一個個戰友回憶出來的。」
「您見過將軍嗎?」誰又問了一句。
「當然見過了,還在老山前線的時候,成都軍區的副司令員來視察,他可是中將啊。那天下著雨,我們冒著雨在營區門口夾道歡迎他。他從吉普車上走下來了,看見我們淋著雨,就拒絕副官給自己撐傘,自己冒著雨走進營區,當時很多戰士都感動得哭了。」
聽得出,這段特殊的經歷讓連長自豪無比。同時,那個威武的將軍也勾起我們無限的想象,也許他提著三八大蓋為祖國流血流汗的時候,我們的父輩還沒有出生,也許他就是電影里的某個戰鬥英雄的原型。
「好了,光讓我講故事也不是辦法,考考你們的眼力。」說著,連長用手指著遠處走過來的一堆人,「給我數數共有幾個?」
「報告連長,共有十一個,其中一個是小班長。」小馬的反應最快。
「你怎麼肯定其中一人是小班長?」連長好奇地問。
「因為走在最後面的那人嘴巴一直在動,嘮叨個不停,軍隊里數當官的話最多,下級只能在上級面前裝啞巴。」
「哈哈哈。」連長被小馬逗樂了,「我們連可是連副最?嗦啊,我平時只管拔草和練功。」
「連副在我們面前的確很羅嗦,但他敢不敢對你喊:『不要動,再動我踢你!』」小馬繼續申辯。
「這個?這個……不許再跟我爭,全體起立,卧倒,上膛,瞄準。」連長受不了了。
小馬趴在我旁邊,悄悄地說:「看到沒有,我多說兩句,他就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