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何必要相逢
聽著家鄉的戲,哼著相識的小調,感覺離家不遠了。火車喘著粗氣爬上了雲貴高原,土壤開始呈現出紅色。松樹佔滿整片的山坡,只給雜草留出不多的生存空間。若是夏天,一場大雨過後,這些雜草叢裡會長出各色的菌子。那些最漂亮的往往有毒,誤食後會讓人眼冒金星,胡言亂語。我小時候經常跟著哥哥在這樣的林子里撿拾菌子,然後拿回家做菜吃,其味道鮮美無比。但是有一次,我們把有毒的也帶回去了,其他人吃了沒事,惟獨哥哥整整兩天在家裡胡鬧。一會兒用竹竿戳天花板,說上面有小人搬東西;一會兒用手抓空氣,說有好多蜻蜓在家裡飛。一家人被他逗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不停地對他解釋:「此乃幻覺。」他根本聽不進去,說著就指著你的手:「看見沒有,好多的蜻蜓歇在上面。」
不過,現在是冬季,山上顯得沉寂,沒有鳥,也沒人彎著腰找菌子。
我望著窗外,問榔頭:「你聞到沒有?」
「聞到什麼?」
「松針的味道。」
「沒有,我只聞到你的腳氣。」
「你小資一點好不,同志?」
「不管聞到什麼,反正我們回來了。」
「是啊,回到家,腳氣也芳香撲鼻。」
望眼欲穿的時候,昆明壩子終於進入眼帘。旅客們開始忙亂著收拾行李,然後互相道別。
我們給中鋪的睡神道別,給對面的三口之家道別,給旅行團道別,當然了,也給劉紅道別。火車進站前的幾分鐘,所有人都背著包站起來,面對著正前方。這讓人聯想到《拯救大兵瑞恩》中盟軍準備登陸的場景,只是前者喜上眉梢,後者緊張萬狀。
走下火車,我深深吸了口氣。榔頭興奮得像個孩子,高聲喊著:「回來?,回來?!」是的,胡漢三又回來了。這個留下我淚水的月台,現在我們甩掉了銹跡斑斑的鐵軌,就走在你上面,我要從這兒走回家去。
剛出了火車站,忽然發現腳上有些異樣。怎麼穿著拖鞋?糟了,皮鞋還扔在車上呢。我趕緊拿出寫著劉紅電話號碼的紙條,找了個電話亭撥她的手機。
「喂,是一擼就舒服庫娃同志嗎?」
「是我。你已經到家了,不會吧?」
「我還在車站門口。你剛才打掃車廂的時候,發現一雙黑色的皮鞋沒有?」
「哦,原來是你的啊,我扔掉了。臭死了,虧你還留著!」
「你……」
「我以為是沒人要的。」
「我……」
「你什麼?」
「發……」
「發什麼,說清楚呀?」
「發情。哦,不,發瘋了。」原本想說「FUCKYOU」,但是想起雲南的一句古話「狗笨莫怪茅廁深」,我忍。
「但這鞋真的很臭呀。」
「你不覺得可惜么?」
「可惜什麼?鞋子的毛邊都磨出來了,早就可以扔了。你沒那麼小氣吧,不擼不舒服斯基同志?」她嗓門挺大,以為碰到了葛朗台。
「不是鞋子的問題,是我們又錯過了一次見面的機會。你要是不扔,我們回家以後就能再次見面的。」
「呵呵呵!」電話中傳出清脆的笑聲。
「笑什麼?」
「我坦白一件事情,希望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向毛主席保證。」
「我小時候的確住在玉溪,家也真的在廣場的北邊,但現在不住那裡了。去年參加工作的時候,媽媽剛好退休,她說我們來回跑太累,就把玉溪的房子退還給單位,把家搬到昆明來了。」
「你們?」我像是扛著四十公斤行李在電話亭聽故事。
「是的,我們。你剛才乘坐的K181次列車,我爸爸正是列車長。」
「那你為什麼騙我呢?」
「也許是我過於敏感,但我太愛惜這列火車了。我父親跟了它18年,而我呢,一參加工作就呆在上面,它就是我的第二個家。還記得上車之前嗎?你伸手拍車皮,剛好被我看見了,當時有些火起,所以老跟你們作對,後來又覺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想表示些歉意,但一直沒有機會。那天在湘潭站上和你吹起牛來,覺得你雖然傻,但不算壞,一高興,就順勢撒了個小小的謊。但我始終覺得自己是玉溪人,因為我生在那裡,這點你不要懷疑,也請你別介意那個二分之一的謊言。」
「我……」我提著聽筒不知該說點什麼的好,只是暗自慶幸著乘坐了一列人情味十足的火車
。「你又怎麼啦?」
「我希望下次還能碰上。」
「嗯,可能性很大的,如果你多回家的話。」
原本天真地以為我的皮鞋能像《少林足球》中周星馳的那雙爛球鞋一樣失而復得(不僅復得,而且被劉紅擦得雪亮,用五彩的紙盒裝起,然後羞澀地送還於我)。但事實上它被扔掉了,我想繼續演繹和劉紅之間的故事已經成為不可能,望各位包涵。幸運的是我這人比較阿Q,喜歡從逆境中尋找素材來安慰自己——上車前花掉了藏在鞋底的百元大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