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告白(一)
仁慈的父我已墜入看不見罪的國度請原諒我的自負沒人能說沒人可說好難承受榮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獨閉上雙眼我又看見當年那夢的畫面天空是蒙蒙的霧父親牽著我的雙手輕輕走過清晨那安安靜靜的石板路——《以父之名》在一片斑駁的光影中堅持往北,再往北。我要回家去。我知道,你一定在等著我。可是,眼前太混亂,耳邊也太嘈雜了。我很疲倦。真的,父親。我已經看不到回家的路了。請你伸出手,牽住我別鬆開,好么?意識開始被冥冥中的禱告召喚。父親,是你在和我說話么?現在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寧靜。從此,我真的什麼都不用怕了么?禱告的聲音很輕,可是我聽得清楚。它從灰藍色天空咆嘯著的風中傳了過來,回聲撞擊在我冰冷的骨節上,於是它們錚錚作響了;它從有著晨星倒映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反射了過來,照射進我的眸子里,使它們簡直要燃燒了;它從長滿蒿草的大地上四面八方地聚攏了過來,幾乎把我托舉著漂浮起來;翻山越嶺地,父親,你能否告訴我,我一夜之間究竟可以走多遠?你的輪廓漸漸從晨霧中隱現出來,你雙目炯炯,你溫柔慈愛,你的雙手又重新觸碰到了我的手。我終於又看到了當年的光景。至今我也不能確定與你到底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血脈相通,可我記得當年你對我承諾:你會一直將我留在你身邊,直到我可以對自己真正負責為止。然後我把雙手交給了你,從此你永遠成為我的父親。那年我六歲。都靈是我們的家。在這個寧靜祥和的小鎮上,一幢古舊的老房子里,我們一起走過了十多個年頭。都靈是多霧的,從清晨到黃昏,天空的上方總是籠罩著薄薄一層安靜的灰色,潮濕而陰鬱的氣氛,讓人有著欲言又止的感觸。許多個這樣的夜晚,窗欞上映有凌亂的樹枝與飛鳥的影像,燭光搖曳跳躍。我就躺在你身旁的床上,而你總是不睡的,為的是堅持著直到深夜的禱告。喜歡你低低講拉丁語的聲音,那種輕柔的呢喃一直連綿回蕩。我聽著它,就像是在聽著永恆的告白一樣,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聽到過末尾,就慢慢地睡去。你習慣牽住我的手,在清晨通往挨家挨戶講經的路上。你隨身帶著《守望摟》的影印本,在布滿青苔的石板路上疾走,步履堅定而執著,我低頭緊跟。一個個圓形的石板厚重堅硬,泛著由於常年摩擦而起的光澤。起初我兩步跨越一個石板,後來是一步跨兩個,它們是我成長的見證。可是,父親,是什麼時候我終於鬆脫了你的手?因為我的輕狂與偏執,我的行為與你的意願相背離,你於是把我與塵封往事永久隔絕,使我再也回不到往昔的歲月。父親,我現在真的後悔了!可我再也回不去。恍惚中眼前一閃,儼然出現另一幅場景:歌德式宏偉建築的內部,大廳的長凳上層層簇擁著陌生的人們。黑色的紅色的簾幕從大堂正中央遮天蔽日地垂下來。基督受難像,彩色玻璃窗,黃袍,十字架,桃形尖頂帽,這些華麗道具,令我目眩。父親,你與他們是那樣地不同。他們長時間地絮絮不止,彷彿要把我從夢中喚醒。我覺得自己真像是做了一場複雜而綿長的噩夢,醒來之後,筋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