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候鳥不是花(2)
「四年前。」他回答,沒有遲疑。呵,四年前,我再也笑不出來:「為什麼不讓我早點兒知道。」「我不想傷害你……」我愛的文,難道現在你已經不怕傷害我了?或者說,你寧可傷害我,也不願傷害她?我們都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凝視著彼此的眼睛。我的羅網不曾捕獲他,卻被他的羅網捕獲,他的目光那麼無奈,裡面痛也深苦也深——也許,那是我的錯吧。是我讓他用四年的時光欺騙自己的感情,是我讓他此時此刻這樣地痛苦無奈,是我,是我……用五年的時光織一幅夢想家園,然後,在一朝煙消雲散。「卉卉,對不起……」你如是說。在之後的歲月中,這句話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境里,夢裡,你無數次用低沉的聲音痛苦地說:「卉卉,對不起……」對不起……這樣一個陽光燦爛、微風輕送的午後,你把我孤零零地拋棄在荒蕪一片的沙漠里。我從不知道,你竟有著如此殘酷的一面,而我居然連恨的餘地都沒有,甚至要為自己的存在感到難過,並感謝你慷慨地給予我的四年幸福快樂的時光。文,我縱然可以不恨你,卻又如何能原諒你?我無從想像,兩年後的今天他找到我的地址,給我寄出一份包裹,這樣的行動所代表的含意是什麼?各種各樣的想像插上翅膀,飛向心底那個黑洞。思想如脫韁的野馬,我失去了對它的控制力,這讓我惱怒。坐回椅子里,一動不動地盯著安靜地躺在桌子上的包裹,直到自己完全冷靜下來。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的封紙。裡面是個長方形的盒子,遲疑了一下,打開了。盒子左邊長格里,一卷東西被紅絲絨精心地包著,盒子右端是一個小格,裡面放著一個紅絲絨的極精緻的小盒子。拿出那個小盒子,掀開蓋子,突然情不自禁地笑了。戒指!居然是一枚戒指!白金鑽戒,設計簡潔華美,戴在我纖長白皙的指上,想來定然是相得益彰的吧?嘴角含著嘲諷的笑意,將它戴到指上,迎著太陽張開手指。一縷冰冷徹骨的冷笑從心底那個黑洞里升起,冷笑是有毒的,它帶著倒刺,刺傷別人之前先傷害自己。被它激起的憤怒突然不可扼制地爆發,手臂后縮,輕蔑地將它從窗子里拋出去。百米的高空,那枚小小的戒指一閃即逝。就在它脫手飛出的剎那,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心底的黑洞里跳出來,跟著它一道飛了出去。緊接著,一聲清脆的跌落碎裂聲在世界深處響起。那聲音彷彿極遠,卻又彷彿是從我心底某個角落裡發出,一道道如水的波紋便從那聲音的起處蕩漾開。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突然躍進大腦中的這句詞讓我悲哀而傷感:風已不是當日的風,水亦不是當日的水,這碧潭秋水盪起的,只怕是徹骨寒意吧?兩年後的今天,送來一枚戒指,你要做什麼,文?你回心轉意了?你要和我破鏡重圓?兩年彼此不通消息,是什麼樣的自信讓你如此莽撞地做出這樣荒唐的舉動?你以為,現在的陳卉還是過去那個單純痴情的卉卉嗎?秋天來了,大雁南歸,可我不是候鳥,無法在感情的輪迴里自由穿梭,哪怕那個國度里陽光明媚,空氣潮濕,沒有寒冷沒有乾涸。春天來了,百花爭放,可我也不是花,我的春天只有一季,錯過了就永遠失去,哪怕你用陽光雨露滋潤澆灌,我也無法再開出花來。沉思了片刻,拿起左邊長格里那捲被紅絲絨精心包著的東西,裡面會是什麼呢?搖搖頭,實在無法猜測。扯掉紅絲絨,露出一大捲紙張,展開它,一張淡藍的信箋從紙卷間飄落。然而無瑕顧及它,我的目光已完全被畫紙中的少女所吸引了:她長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鼻子挺拔而秀氣,左邊嘴角微微牽起,在凝固的時光里毫無心機地微笑。她的微笑過分地溫柔甜美,過分地清澈明朗,那樣完全不設防,以至於我心中驀地一痛。翻看下一張:白衣白裙的少女坐在河邊的青石上,彎著腰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水面,長發飄散到水面上,水藻一般隨波漂浮。再往下翻:落葉滿地的梧桐道上,她上身穿一件咖啡色毛衣,下面穿一條花格呢裙,懷中抱著一摞厚厚的書,抿嘴輕笑,笑容輕靈如夢。……彷彿一段斷續的剪接,碳素鉛筆細緻地勾勒出那個叫「卉卉」的女孩子五年的時光,我無從猜測這樣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的精力和時間。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凝望向窗外:十月的陽光,真是好啊!陽光,真好。還記得那時候春風也柔、夏花也嬌、秋葉最美、冬雪浩然……你眼睛黑亮,牙齒潔白,用笑容為我照亮四季,以至於今天沿著來路回溯,一切的故事都是以鋪天蓋地的燦爛陽光做背景。相逢於紅塵,結伴於紅塵,最後相忘於紅塵,你帶著一身的陽光走出那個叫「卉卉」的女孩子的生命。今日,今日……呵,往事太美,亦太殘酷,我已不堪回首,你又何必要我記起?呆了良久,拾起地上的信箋,信封上的字很陌生,署名是:趙波。帶著微微的疑惑翻開它,峭拔的字跡躍入眼中,一行行讀下去,所有的猜測都落了空,我的心卻一點點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