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看著那兩小罐特級龍井,陳漢傑意味深長地笑了,對葉子菁說:「子菁啊,火災發生那晚我就說過嘛,這把火一燒,有些同志日子就不好過嘍!看看,說准了吧?人家主動求和了!好啊,送了茶葉,還親自干預,放了我家小沐一馬!」葉子菁適時地探問道:「老書記,陳小沐這……這次又是怎麼回事呀?」陳漢傑倒也坦誠:「小沐不是個好東西,生事精哩,我沒少罵過他。不過,這次倒不能全怪他,傷了人不錯,可並不是小沐捅的,而且也事出有因!受傷的傢伙是個勞教釋放人員,想試著收小沐飯店的保護費,用過餐后,把飯店供在門廳的財神爺抱走了。小沐哪是饒人的,一聲吆喝,手下的人就上去了,和那傢伙打了起來,混亂之中,也不知是誰捅了那傢伙一刀,姓江的和公安局就找小沐算賬了。」葉子菁賠著小心道:「這也不能說公安局不對嘛,畢竟是捅傷了人嘛……」陳漢傑手一擺:「子菁,小沐的事不說了。我告訴你:長恭同志和江正流的這份情我是不會領的,我巴不得把陳小沐判個三年五年,讓這混小子接受點教訓!」葉子菁認定陳漢傑說的不是真心話,可卻故意當成了真心話來聽,話說得也很真誠:「是的,是的,老書記,那天在您家時我就想說,社會上對陳小沐的議論真不少,這些年各種傳聞一直就沒斷過,對您老領導有消極影響哩……」陳漢傑沒容葉子菁說下去:「所以,總有人拿小沐做我的文章嘛,過去做,現在還是做!」他顯然不願再談這個不愉快的話題,話頭一轉,又說起了王長恭,「我們長恭同志聰明啊,講政治啊,現在來求和了,我看晚了!」葉子菁心裡愕然一驚:「老書記,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陳漢傑淡然一笑:「什麼意思?你去想唄!好好想想,往深處想!」葉子菁無論怎麼想也不敢把這場大火和王長恭聯繫起來,只好保持沉默。
陳漢傑心情不錯,把一小罐龍井茶啟了封,一邊沏茶一邊說:「子菁同志啊,長恭同志這好茶送來了,我們得喝啊,不喝白不喝!不過,喝茶歸喝茶,原則還得堅持,該說的話我還要繼續說,襟懷坦蕩嘛!」葉子菁笑道:「老領導,那你就別打啞謎了,真了解什麼情況就說說吧!」陳漢傑臉一虎:「哎,子菁啊,現在可是你們在辦案啊,怎麼要我說啊?我能了解什麼情況?這檢察長是我當的嗎?」把泡好的茶往葉子菁面前重重一放,「檢察長大人,還是你先給我說說吧,都是怎麼回事呀?啊?當真要按長恭同志的指示把那兩個煤礦失業工人殺了?還早殺快殺公開殺?也太急了點吧?啊?」葉子菁應付著:「案子最後怎麼判是法院的事,現在還沒到那一步呢!」陳漢傑說:「你知道就好,子菁,我提醒你一下:你這個檢察長是市委提名建議,人民代表選舉產生的,你葉子菁要對法律負責,對人民負責,不是對哪個人負責!我看有些人現在是想糊弄過去,想借兩個失業礦工的腦袋把這件事擺平,這不行!就算是那兩個礦工放火,瀆職問題也要給我徹底查清,一個也不能放過!」葉子菁故意說:「老書記,你這指示和長恭同志的指示並不矛盾嘛!」陳漢傑不冷不熱地看著葉子菁:「子菁啊,你怎麼也學會耍滑頭了?我看還是有些矛盾的吧?我們這位前市長恐怕有點言不由衷吧?什麼就事論事?什麼長山的幹部隊伍情況比較複雜?什麼恩恩怨怨?都是託詞嘛,目的只有一個:希望你們不要動真格的,最好能眼睜眼閉,網開一面,你不承認有這意思?」葉子菁只好承認:「這我也想到了,包括你家小沐的事,就有交換的色彩。」陳漢傑哼了一聲,譏諷說:「所以我才說嘛,我們長恭同志老到啊,表的這些態,做的這些指示,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啊,還很有大局觀念哩!倒是我老陳,不顧大局,在這種時候還打橫炮,給省委市委添亂!子菁同志,你是不是也這樣想?」葉子菁婉轉地道:「老書記,我怎麼想無關緊要,可這種時候大局總還要顧嘛,如果個人的感情色彩太強,對瀆職案的查處也不利嘛,可能會給一些同志造成錯誤印象,好像我們不是在依法辦案,而是在進行什麼派系鬥爭,這就不好了!」陳漢傑激動起來:「子菁同志,這你搞錯了,今天和你談這個案子,我沒帶任何感情色彩!這麼大的一場火,燒死了這麼多人,我痛心啊,夜夜做噩夢啊!他一個個混賬東西還想滑過去?!」越說越氣,「你看看這幾天,啊?全省不少地市的頭頭都跑到長山來慰問了,慰問誰啊?不是慰問那一百五十六個死難者家屬,是慰問我們市委、市政府的領導,給他們壓驚!他們哪裡受驚了?是頭上的烏紗帽受驚了吧?這些官僚們,誰把我們老百姓當回事了?這種風氣我是看不下去,我今天在辦公會上已經說了,如果哪個市的領導同志跑到我們人大來慰問,我概不接待!」葉子菁不禁有些肅然起敬:「老書記,你……你就不怕得罪人啊?」陳漢傑淡然道:「我這人大是最後一站了,還怕得罪誰呀,不怕嘍!」嘆了口氣,又說了下去,「所以,子菁同志,對這個案子我的意見是:一定不要急,他們誰急你都不要急,要特別注意案子的質量,把它辦成鐵案,看看這後面的名堂到底有多少!比如說,這麼多門面房蓋到街面上,他蘇阿福不給我們的幹部送錢行嗎?能沒人管他?你們找大富豪娛樂城的那個蘇阿福問一問嘛,相信會有收穫的!」說這話時,陳漢傑並不知道蘇阿福已經死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葉子菁想了想,還是說了:「老書記,你可能不知道,蘇阿福也燒死了!」陳漢傑怔住了:「什麼什麼?蘇阿福也燒死了?這裡面是不是有名堂啊?」葉子菁也就實話實說了:「現在不好判斷,不管查鐵柱是不是故意放火,起火的直接原因都是燒電焊。而查鐵柱和方舟公司工人們除了報復情緒,不可能和哪個官員的瀆職受賄有聯繫,他們的社會地位夠不上我們的官員嘛!」陳漢傑思索著:「查鐵柱和工人們的情緒會不會被什麼人利用啊?」葉子菁搖搖頭:「這我們也注意了,現在還沒發現這種線索和跡象。」陳漢傑語出驚人:「那麼,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呢?蘇阿福並沒死?」葉子菁一怔:「老書記,這是您的假設,還是……」陳漢傑說:「當然是假設了,不過,我建議你們再好好查查!」葉子菁苦笑道:「該查的早查過了,我和江正流都很重視,親自過問的!」陳漢傑提醒說:「哎,子菁啊,關於江正流,我上次就和你交過底,今天再和你打個招呼: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長恭同志那麼想捂蓋子,這位江局長能大揭鍋嗎?從他那裡過來的情況,你要多問幾個為什麼!當然嘍,江正流不能代表整個公安局,公安局辦案同志都還是不錯的,副局長伍成義就很好嘛,及時向我通報了情況,所以我在第一次案情分析彙報會上才做了這麼個有針對性的發言!」這麼一說,葉子菁才知道,原來最早的審訊情況是伍成義透露給陳漢傑的。
一年多之前,市公安局調整班子時,伍成義和江正流這兩個副局長都在考察名單上,陳漢傑是想讓伍成義上的,名字擺在江正流前面,政法口的同志們都以為伍成義要上。
結果卻有些出人意料,伍成義因為平時說話不太注意,被抓了不少小辮子,江正流比較謹慎,又有王長恭這位政治新星做後台,意外地提了公安局長。
因此,伍成義一直對王長恭耿耿於懷,和老書記陳漢傑走得比較近也在情理之中了。
喝著茶,陳漢傑又關切地詢問道:「蘇阿福一死,瀆職案不太好辦了吧?」葉子菁嘆息道:「這還用說?八月十三日晚上發生的火災,八月十四日下午我們就根據有關線索採取行動了,頭一批拘了六個,包括大富豪娛樂城消防安全員,消防支隊防火處專管員,鐘樓區城管委負責解放路違章拆除的副主任湯溫林。今天又把工商、文化市場管理幾個部門玩忽職守的傢伙們拘了,就是我來之前的事。不過,辦得都不太順利,涉嫌者一推六二五,我的感覺他們似乎知道蘇阿福死了。」陳漢傑譏諷道:「江正流知道的事還保得了密嗎?涉案人還會不知道嗎?」葉子菁狐疑地道:「老書記,現在話還不能這麼說吧,江正流還是保密的,連王長恭都不知道蘇阿福燒死的事,臨走時還當面問過江正流,也不太高興哩!」陳漢傑帶著輕蔑笑了笑:「子菁,這你也相信?他們在你面前演戲嘛!」葉子菁想想,覺得沒根據的事不能胡說,便沒就這個敏感的話題再說下去。
陳漢傑卻胸有成竹:「就算蘇阿福真死了,這個案子也不是辦不下去,只不過難度大一點,周折多一點罷了!」說著,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幾封舉報信,「我這裡收到了幾封舉報信,舉報的都是市城管委主任周秀麗,其中有一封就涉及到大富豪娛樂城,說得很清楚嘛,蘇阿福給這位女主任送過四萬塊錢,違章建築是她批的!這封舉報信你拿回去好好分析研究一下,也許會對你們辦案起到點作用!」直到這時,葉子菁才恍然悟出:陳漢傑真把王長恭套進去了!
周秀麗的情況她知道,是王長恭做市長時四大花旦中的頭號花旦,機關幹部群眾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傳說紛紜,演繹了不少花花綠綠的故事,陳漢傑還在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辟過謠。
陳漢傑也適時地說起了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周秀麗後面有王長恭啊!她和王長恭到底是個什麼關係我一直不太清楚,社會上謠傳四起的時候,我還在市委書記崗位上,不能任憑這些流言蜚語干擾工作嘛,還在一次會上好心好意地為長恭同志辟了謠。沒想到,倒把長恭同志和那個周秀麗得罪了,解釋都沒法解釋!」葉子菁卻覺得陳漢傑闢謠的好心好意很值得懷疑,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從那次闢謠事件后,二人的關係進一步惡化了,以至於到今天隔閡越來越深,難以化解。
陳漢傑老到程度一點不比王長恭差,打出了這致命的一槍,用周秀麗套住王長恭后,倒先做起了自我批評:「在周秀麗的問題上,我是有責任的,這個同志最早還是我發現的嘛,是我提名建議把她擺到市城管委主任的崗位上的!現在看來是用錯了人,犯了錯誤了!當然,人也是變化的,誰也不能替她打一輩子保票嘛!」說到這裡,幽默了一下,「家用電器也不過包個三五年,我的保修期算過去了!」葉子菁苦中作樂,也回之以幽默:「現在家用電器可要終身保修了!」陳漢傑半真不假地道:「怎麼,你葉子菁也要辦我嗎?」葉子菁馬上說:「哎,哎,老書記,這種玩笑可開不得……」陳漢傑臉一拉,近乎莊嚴地道:「葉子菁同志,我不和你開玩笑,在這種時候也沒心思和你開玩笑!有瀆職一定要辦,我陳漢傑如果真瀆了職,你該怎麼辦怎麼辦!其他領導瀆了職也要給我依法去辦。你這次要準備碰硬,準備豁出去!」葉子菁怔了好一會,才含糊地表態說:「老書記,您這話我會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