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路過去浩浩蕩蕩的,足有數百人之多。
夏初嵐聽到身邊的人議論——
「你說奇不奇怪,原以為前陣子宰相停官了,怎麽說也得貶出都城去,結果短短時日,馬上官復原職,皇上寵幸更甚。這代天子出行啊,排場就是大。」
「你懂什麽,別看現在前方戰事捷報頻頻,最後還是要與金國議和。滿朝上下,還有誰比宰相大人更懂得與金國人打交道?而且金人也只認他。」
「唉,你們聽說了嗎,最近禁軍不是在滿城抓人?進出城都得搜查。昨夜皇城司的人在城北的草料場附近抓了兩個人,據說是金國的姦細。」
「皇城司的事你也敢說,不怕他們把你抓起來!」
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說話那人連忙捂住嘴,剛好儀仗也走完了,百姓們便四下散去。
夏初嵐坐回馬車上,若有所思。因為吳志遠的事情,她對顧行簡的印象並不好。
原來他前陣子被停官了?心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但因為太快,沒有來得及捕捉。
等他們回到家,夏初嵐發現秦蘿抱著顧嘉瑞站在門外等他們。
她問道:「秦姊姊,你怎麽來了?快進來。」說著伸手捏了捏顧嘉瑞嫩嫩的臉蛋。看到可愛的孩子,心情總是容易變好。
秦蘿道:「我今日無事,過來看看你,不會打擾吧?」其實她是聽顧居敬說,顧行簡這兩日要過來跟夏初嵐說清楚,她怕夏初嵐一下子接受不了,先來這裡給她提個醒。
夏初嵐笑道:「當然不會。」
顧行簡一連幾夜未睡安穩,坐在轎子里閉目養神。
姚七娘果然很快找到了烏林,他已經餓了幾日,渾身被打得皮開肉綻,傷口都結痂了,奄奄一息。
顧行簡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中得知,四方館有一位通譯,似乎跟樞府的官員私下有來往。
烏林說女真語,雖認得漢字,但漢語說得並不是很好。在獄中時,那些人不管不顧地動刑,烏林畢竟是金國的貴族,骨子裡也有傲氣,就咬緊牙關什麽都不說。
至於他為何能從牢里逃脫,他自己也糊裡糊塗的,以為是有人劫獄,他也就跟著逃出來,恰好讓皇城司的人以為他畏罪潛逃,布下天羅地網抓他。
顧行簡查了下四方館和樞府,有兩個人同時不見了,但城門那兒卻沒有他們出城的記錄,大概是搜查很嚴,他們心虛,不敢直接拿著東西出城。
事涉金國,顧行簡的立場不能出面干預此事,便將烏林的供詞和查到的線索一併暗中交給了蕭昱。
昨夜,皇城司的人終於在草場附近將那兩個人拿住,從他們那裡取回了丟失的機密。
樞密使今早親自進宮向皇帝請罪,顧行簡和蕭昱也被皇帝叫進宮中,因此才耽誤了來國子監的時辰。
最後烏林的冤屈得以洗刷,皇城司也不用再四處抓人,最重要的是保住了這份機密,對於前線的戰事來說,便少了幾分危險。
顧行簡認為,蕭昱這個人,辦事能力還是很值得讚賞的,只要指引條正確的路,便能很快得出結果。只不過他們的立場終究不同,將來的關係如何,也很難預料。
倒是他連日來忙於了結此事,等到終於告一段落,已經到了補試的日子。夏衍那孩子沒看到他出現,應該會失望吧?待會兒在國子監見到,不知會是何種反應。
到了國子監前,顧行簡撩開帘子下去,樂工本來要吹樂,被他抬手制止了。現在考試已經開始,吹吹打打的會打擾到裡面的考生。
他跟禮部的官員一起進了大中門,穿過中庭。
國子監的大司業和其他沒有監考的官員出來相迎,齊齊拜道:「顧相。」
顧行簡被眾多官員和隨從簇擁著走在最前面,氣場十足。他抬手道:「不必多禮。開始多久了?」
「才剛剛開始。」大司業回答道。
「不要驚擾考生,你領著我們去各個大殿看一下吧。」
考試已經開始了一會兒。經史考三道題,從儒家經典中各選取一段話,要解釋其中蘊含的義理。因為考生的年齡都偏小,所以選取的三段話都不是很難,幾乎是人人會頌的名句,這樣一來,解題就顯得很重要了。
夏衍並沒有急著下筆,他一邊磨墨一邊思考。先生說過寫長篇累牘不如言之有物,但要怎麽做到言之有物呢?
祭酒看到別的考生運筆如飛,都生怕時間來不及,只有夏衍還坐在那裡遲遲沒有動筆,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恰好此時顧行簡和禮部的官員巡視到附近,祭酒連忙起身行禮。
顧行簡點頭,示意他不用多禮,一眼看到了坐在殿中的夏衍,還在不緊不慢地磨墨。別的考生都寫完一頁紙了,他還沒有開始寫。
是被考題難住了?他掃了眼考題,並不是太難,至少應該難不倒夏衍。
在他身後禮部的官員怕打擾到考生,聲音很小,「相爺,可是有什麽問題?」
顧行簡搖了搖頭,嘴角扯了一下,心想讓這孩子安心考完上午吧,便繼續若無其事地巡視別的大殿去了。
夏衍正在專心地想怎麽破題,與別的考生一樣,都沒有發現顧行簡已經來過了。
上午的經義考完,國子監提供給每人三品食物,在下午的時策開始之前,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時策對於這些沒有及冠的少年來說,顯然比經義更難。經義考的是書中的內容,左右脫不開平日所讀的書籍,但時策關於政治,可能還涉及到律法、賦稅還有賑災等等方面,選題十分寬泛。
大家因為惴惴不安,話都很少,吃完東西便閉目養神。
時策在後殿進行,五個人為一組,抽選一道題目回答,答題的時間為半炷香。答完之後,整組人在後庭集合,等所有人都考試完畢,就可以離開國子監了。
分組是抽籤的,夏衍抽得很靠前,很快就有教員來帶他們這組進去。
他排在最後一個,因為緊張,手抓著大腿兩側的袍子。
後殿裡面朝北放著幾張烏木桌子,後面坐著很多的官員,有細小的說話聲。朝南放著五張圓凳,每張圓凳後面都坐著一個負責記錄名字和結果的學錄,以防弄錯。祭酒坐在居中的位置,正跟旁邊穿著紫色官袍的人說話。紫色,便是四品以上的官員……
夏衍忽然猛地停住,先生?!他用力揉了下眼睛,先生怎麽會坐在祭酒的旁邊?
他因為太過震驚,呆站在原地發愣,別的考官都看向他。
顧行簡也朝他看過來,他的反應在意料之中。然而這裡有許多人,為了避嫌,也只能裝作不認識一樣。
帶領夏衍的教員回頭低叫了一聲,「後面那個,快跟上!」
夏衍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低頭小跑著跟上去,整個人還有些恍恍惚惚的。
考生在烏木桌前依次站好,夏衍又偷偷看了顧行簡一眼,沒有認錯,真的是先生!紫色的官袍、束玉帶,天哪,這是正一品的官服!
「看什麽呢!」顧行簡身邊的官員輕斥了一聲。
夏衍連忙收回目光,他頭上忽然出了很多的汗,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
沒想到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先生,居然是朝中的一品大員!先生怎麽從來沒有說過呢?他在腦海中迅速地想了幾個一品的官位,雙腿越發軟得厲害。
他不會是在作夢吧?
這個時候祭酒說道:「顧相替天子駕幸國子監,親自參加時策的考試,爾等一個個報上姓名。」
前面四個人依次報了,到了夏衍的時候,他還在想顧行簡的事情,魂不守舍。
後面的學錄小聲提醒,「夏衍,快報。」
夏衍這才回過神來,朗聲道:「紹興府,夏衍,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