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四章
這四人之間彼此並不熟識,自也談不上什麼默契。
而紅衫那一頭,有兩人是桓榮公主雲汐的隨行侍衛,另兩人是安王雲煥的隨行侍衛。
桓榮公主雲汐與安王雲煥皆頗受顯隆帝愛重,雖無朝職,卻時常領聖諭協理朝政事務。
這兩位殿下之間的關係頗為糾結:共執同一件差事時,但凡雙方有利益衝突,必定針鋒相、彼此狂扯對方後腿;可有時卻又會因共同的利益而攜手去打壓別人。
為了維繫這種「又結盟又敵對」的古怪關係,兩府之間時不時也會有些看似友好的往來,兩邊的人湊到一起打馬球就是眾多「友好往來」的方式之一。
也就是說,今日紅衫這一隊的四人,比起黑衫那對互不相識的四人來說,在默契配合上是稍勝一籌的。
這場馬球賽說是玩鬧取樂,但明眼人都看得懂,兩隊人馬這陣營分明的架勢背後,意味著怎樣微妙較勁的心思。
按事先的約定,這場馬球賽采「三打兩勝制」,也就是共需賽上三局。
因恭王雲熾的人並不在局中,因此由他來坐判席。
第一局才開賽不久,熊孝義就發現今日對面四個人幾乎全是沖著他來的。
同著黑衫的鄭秋淇雖是雲沛的人,可因對方並不十分針對她,她便以一種隔岸觀火的狀態明哲保身,而同隊另兩個來湊數的人更不必指望,不過是假裝賣力地滿場策馬、奮力揮杆,實則卻次次揮空。
也就是說,熊孝義其實在面臨一打四的局面,孤軍奮戰不說,還得連打三場。
這樣惡劣的形勢,若換了旁人,只怕就要未戰先怯,氣勢上就落了下風。
可偏偏熊孝義在臨川那樣險惡的環境里、在飯都吃不飽時,也從不畏懼與北狄人真刀真槍以命相搏的猛將,此刻馬球場上這點小場面,在他眼裡就只值得一記哂笑罷了。
看似粗壯如熊的身影,在馬背上卻是出人意料地靈活。
雖幾乎是獨自撐起黑方的攻勢,可他行止之間那殺伐爭勝的氣焰之囂張,像是身後站了千軍萬馬,大將之風穩如青山。
隨著熊孝義第九次擊球入門,判席上的滴漏也盡了,恭王雲熾身邊的旗令揮動黑色小旗宣告黑隊勝出,第一局結束。
眾人的歡呼喝彩讓熊孝義嘗到英雄凱旋般的滋味,於是他勒馬停在場中,將球杖高高豎起,向眾人致謝禮。
完了還回頭沖紅隊四人咧出滿口大白牙,被晶瑩熱汗覆滿的黑臉上全是挑釁的笑。
將馬交給場邊的侍者后,他瞥見滿臉嚴肅在旁督戰的雲烈,便隨意拿衣袖胡亂抹著面上的汗,步步生風地走過去邀功。
「沒給咱們臨川軍丟臉吧?嘿,他們就是再來十個人,熊爺照樣贏得跟玩兒似的!」
雲烈的眸底浮起淡淡「與有榮焉」,口中卻還是冷冷道:「還有兩局,瞎得意什麼?別忘了,驕兵必敗。」
「呸!什麼破嘴,一天不觸我眉頭你能死啊?」熊孝義使勁剜他一眼,見羅翠微滿臉崇敬地遞過來一張厚巾子,忙笑著接過,「多謝多謝。」
「熊參將果然厲害!」笑臉盈盈的羅翠微毫不吝嗇地讚揚道。
雲烈抿了薄唇,一言不發,目光凜凜地瞪著熊孝義手上的那張巾子。
什麼話也不說,就那麼瞪著。
熊孝義汗才擦到一半,被他瞪得通身直冒寒氣,趕忙訕訕地笑著要將那巾子還給羅翠微。
許是此刻雲烈身上的寒意太過瘮人,且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羅翠微也無辜被凍得后脖頸一涼,雖不明所以,卻還是悄悄往旁邊退了半步,這才向熊孝義伸出手去。
餘光瞥見羅翠微的小動作,雲烈面色愈發沉寒,長臂一展,不輕不重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記。
見她忙不迭縮回手去背在身後,雲烈才沉著臉將熊孝義手中的巾子一把搶了過來,用力丟到旁邊的侍者懷裡。
許多人並沒有注意到,在兩隊人馬休整的間隙,桓榮公主雲汐與安王雲煥立刻進了顯隆帝所在的那間錦棚。
這二人都是慣會賣乖的,一唱一和地言道今日願「綵衣娛親」,要湊個熱鬧下場賽上兩局,讓父皇看個高興云云。
哪怕身為帝王,年紀大了之後,在日常瑣事上也會有普通人為人父母的心思,對兒女的親近恭順總是受用的。
顯隆帝自是欣然允准。
稍事休整后,第二局再戰。
望著對方全新的陣容,熊孝義幽怨而憤怒地瞪向場邊的雲烈——
什麼破烏鴉嘴!
對方四人中就有兩位殿下親自下場,這就真真是在欺負人了。
可皇帝陛下都允了,誰又敢喊一句「不公」呢?
因對方臨時換上兩尊輕易動不得的大佛,熊孝義自不敢再如上一局那般大開大合,生怕一個不慎衝撞了兩位殿下貴體。
畢竟皇帝陛下還在旁邊看著呢,若因他之故導致兩位殿下有個什麼閃失,這罪名只怕誰都摟不住。
連熊孝義都縮手縮腳,他隊友自是愈發「出工不出力」地糊弄場面,於是第二局毫無疑問輸得一敗塗地。
這次他再回到場邊時,就如打了敗仗的潰兵,蔫頭耷腦,大黑臉上布滿灰溜溜的喪氣。
羅翠微心下不忍,柔聲寬慰道:「熊參將不必在意,只是玩樂,輸了也沒關係的。」
對方那麼明目張胆地不要臉,一氣兒出了兩位殿下親自下場,換誰都得忌憚三分,實在不能怪熊孝義。
「還有一局,若是輸了,你就等著做熊肉乾,」雲烈卻一臉冷漠地負手而立,半點溫情都沒有,「對面只不過換了兩個人,就把你打成這副慫眉搭眼的死樣子,要你何用?」
熊孝義有些不忿,咬牙低嚷:「說得倒輕巧,那倆人跟瓷像有什麼兩樣?若一個不留神給碰碎了,我……」
雲烈冷哼一聲,雖沒有多說什麼,可那毫不遮掩的鄙視之情卻溢於言表。
「你行你上啊!」熊孝義不服氣地吠道。
他只是個小小的中軍參將,哪敢在陛下面前對兩位殿下當真動手,又不是想死得忙。
「好啊。」雲烈垂眸捋了捋衣袖,舉步便向顯隆帝所在的那間錦棚去了。
走了幾步后,他回頭看了羅翠微一眼。
墨黑如曜的眸心裡隱隱閃著安撫的淺笑,似是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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