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魯迅叔叔不愧是大師。當我站在海邊,看到黑色的海浪洶湧而來又滾滾而去,我在風裡一瞬間覺得傷感。其實我一直都不太喜歡那種小資情調,我覺得矯情,我喜歡看到人們在陽光下真誠的笑臉,聽到人們在被窩裡哇哇的哭聲,我喜歡在網上溜來溜去地看笑話,發水帖,砸板磚,我不喜歡看那些寶貝們書寫的星巴克咖啡新天地外灘還有所有或地老天荒或煙火搖曳的愛情,我喜歡真實,我覺得每個人的感情都很真實,可是還是有太多傻子要沉浸在別人虛構的故事裡,假惺惺地流著眼淚說我胃疼。你胃疼買四大叔啊,跟這兒裝什麼林妹妹啊。我也曾經看書看電影哭過,可是那都是觸景生情,在別人的軌跡里看到自己曾經那麼認真那麼虔誠可是卻無比悲涼的足跡,想到自己一路這麼千山萬水地跋涉過來,我就想哭。我記得以前王菲出《寓言》專輯的時候我就特喜歡聽那首《新房客》,每次我聽見她夢囈一樣地唱出「我看到過一場海嘯,沒看過你的微笑」時我就特難過。那個時候我還和顧小北在一起,我向他表達我聽這首歌時的惆悵。那時候我還比較矯情,遠沒有現在這麼洒脫這麼現實這麼庸俗,我滿腦子還是風花雪月的事情。所以我挺愛裝傷感的。可是顧小北總是縱容我,我曾經懷疑丫是鐵了心把我的脾氣往壞里死命地慣,好讓以後都沒男的可以忍受我,那麼他就把我吃定了。那個時候顧小北說,沒關係,我天天笑給你看,其實我笑起來蠻好看的,我牙齒比你好看。我知道他不經常笑的,他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對誰都是一臉很平靜的表情。所以我看到他露出牙齒對我笑我覺得特窩心。火柴站在我旁邊也沒有說話,我就看到風把她的頭髮吹得群魔亂舞。她突然問我,她說,林嵐,啥感覺?我想了想,挺認真地說,憂愁。我想起以前中學的時候看過一篇文章,就是講人站在海邊的時候特別容易感懷,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我想起自己的高中自己的大一大二,那個時候自己真的是一個忒不知足的女的,呼風喚雨的還整天鬧憂傷。我問火柴,我說你覺得我現在世俗嗎?火柴嘆了口氣,我在她嘆氣的一瞬間覺得火柴變了個人。以前我一直覺得她沒心沒肺的,生活在紙醉金迷的世界里,穿行在各種不同的妖精洞穴,嬉皮笑臉地看著男人們下流的**,可是這一瞬間我覺得火柴也挺憂愁。是的,憂愁。火柴說,每個人都會變得世俗,這沒法子改變,那些不願意接受社會改造重新做人的所謂的理想小青年們就是你現在看到的蘇州河邊倉庫里那些所謂的藝術家們,看上去挺牛B的,一開口就跟你談弗洛伊德問你是不是想殺了你爸娶你媽殺了你媽嫁你爸的那些小傻B,其實還不是一樣被蹂躪也不能反抗?我接待過無數的這樣的小青年,丫們找小姐,裝得挺清高的,跟你談理想談人生談油畫里那些**的女人一點都勾不起他們的**,其實丫們只是因為沒錢。我一小姐們兒接過一小憤青,搞行為藝術的,丫做完之後就講了一大堆人生啊什麼的屁話,結果末了我姐們兒聽不下去了,說你丫沒病吧,上什麼課啊,給錢了我好走。那小青年說,咱們就沒感情嗎?你就不欣賞我嗎?還問我要錢?這多沒勁啊!然後又開始講。我姐們兒就走了,沒要他錢,走的時候說了句「我他媽終於知道自己不是這個社會上最可憐的人了」。說得多好啊,說得我當時聽了心裡想哭。我側過頭去,黑夜中我看不清楚火柴的臉,我從來沒聽過火柴這麼嚴肅地講話,所以一瞬間我也蒙了。那天晚上我們仨就一直坐在海邊的礁石上聊著漫無邊際的閑話吹著翻山過海的牛。我本來想象的海邊應該是有柔軟的白沙,有飛鳥,有倉皇的黑色雲朵,有月光下粼粼的海面。可是這兒只有黑色的礁石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海,像一個最深沉最詭異的夢魘。我累了就靠在陸敘肩膀上睡,陸敘把他的衣服脫下來披在我身上,我睡醒了就繼續和他們聊天,累了又睡。到後來我都分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醒著什麼時候是在夢裡,我記得那天我有幻覺,覺得黑色的天空上一直有飛花飄落下來,粉紅的,粉白的,無邊無際。夢中陸敘似乎一直在我旁邊說話,我很努力地想聽清楚,可是卻總是聽不明白,所以我一直搖頭搖頭,然後我恍惚地看到陸敘一張臉,特別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