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晝・上卷・第六章(2)
「聽說你領著一群人前呼後擁地到農村轉了一圈,是吧?」李海山打斷道,「有的公社幹部,幾十年工作不看,叫你一句話,一天之內就撤了,太專斷了吧?」「我知道古陵縣有人給您寫信,顧縣長是您老下級。」「像你這樣胡干,能不來信嗎?」「爸爸,您不了解具體情況,有的衝突是不可避免的。」「什麼情況?我不光看你幹什麼,還要看你怎麼干。」李海山一拍茶几,勃然而起,「古陵縣幹部對你怨聲載道,你知道不知道?這些人可不是在誣陷你。他們是實事求是對你有意見。你知道嗎?」李向南繃住嘴,半晌無言。李文靜同情地看著弟弟。在這種場合她顯然無能為力。紅紅有些驚懼地仰臉看著李海山。向東一會兒看看李向南,一會兒看看父親,幾次想張嘴說什麼卻沒說出來。李文敏看著雷霆大怒的父親,不知該講什麼好。「我準備說服每個有意見的人。」李向南正視著父親的眼睛鎮靜地說,「但有些人也說服不了。爸爸,您不知道,有些幹部簡直像土王爺,愚昧保守透頂。這樣的人只能堅決淘汰下來。」「淘汰,淘汰,動不動就淘汰。」「對於被淘汰的某個人來說,這是有點殘酷性的,可對於歷史來講,這是必須的。」「好大的口氣,好像這天下是你們的了。」「早晚是我們的。」李海山愣了一下,一指李向南吼道:「你們要這樣,就不交給你們。」「爸爸,這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李向南堅持著。「有時候就要轉移轉移。」李海山呼地轉過身,兩眼冒火,「你立刻給我離開古陵。」「這是組織上派我去的。」「你自己提出辭職。組織上,我給你們省委、地委再去信。」「您不應該這樣。」「我搞了幾十年政治,知道什麼應該,什麼不應該。」李海山抓起桌上的電話機話筒,啪地又扣上,「你們省委書記在北京呢,我明天就打電話給他。」李向南看了看父親,沉默了。「爸爸,有什麼話,您可以和向南好好說嘛。」李文靜以長女的身份勸說父親。「看看他那個樣子,什麼話能聽進去?」李海山指著李向南氣呼呼地說。「向南會聽的。您對向南一直也是寄予期望的,希望他能幹成些事業。他理解。」「哼。」李海山別過臉去,望著客廳外面。「向南,你有什麼也應該和爸爸仔細講清楚。你有抱負,爸爸又不是不理解。」李文靜又說著李向南。「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和爸爸好好談談。」李海山又哼了一聲,在客廳里來回走了起來。「爸爸,我給您提個意見,」李文敏朝後抖了一下短髮,說道,「您最近脾氣太不好了,對誰都這麼大火兒,特別是今天晚上。」「你們一天到晚的烏煙瘴氣,還要我好脾氣嗎?」「文敏,爸爸最近可能身體不太好。你別打岔了。讓向南好好說說他的想法吧。」李文靜道。「爸爸,我談談我的想法,可以嗎?」李向南請示著父親。李海山不理睬,繼續在客廳里來回踱著。走了好一陣,冷著臉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我這兒不是一言堂。說吧。」「我看是。」李文敏不滿地嘀咕著。「我和您談談我最真實的打算。」李向南說道。他要以一次比較坦率又比較策略的談話贏得父親的理解和支持。「我在心裡是把古陵縣當成一個小小的國家來治理的,它在一定程度上縮影著整個中國。」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父親,「我想在三四年內把它搞成全國最發達、最文明的縣。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風俗各方面,都建設得有特色。」他望著父親。李海山閉著眼毫無表情地仰靠在沙發上。「如果那時需要我進一步擴大變革社會的政治實踐,那我就毫不猶豫地去承擔,做一個有戰略理論眼光的實踐家。如果沒有這種需要和可能,那我就退一步,做一個有實踐經驗的戰略理論家。」李向南說著察看了一下父親的表情,「爸爸,這就是我的全部抱負。一直沒和您談過。您看行嗎?」過了好幾秒鐘,李海山才慢慢睜開眼,好像一覺醒來。他冷冷地打量著李向南,慢慢向上擺了一下手:「我這兒不搞家長作風。讓大家都說說吧。」片刻靜默。「哥,要我說吧,你在一個縣裡當縣太爺,弄來弄去,雞零狗碎,沒多大意思。」坐在椅子上的向東左手撐膝,向前大傾著身子,激烈地揮動著拿煙的左手,毫不客氣地說,「中國社會的發展要從宏觀上看,最有意義的就是西方文明對中國的滲透影響。中國近代史的發展已經把這一點說得相當清楚了。現在是中國又一次受到西方文明衝擊的浪潮。中國的前途如何,主要看這次衝擊浪潮如何。」「向東,你這個看法太片面,只看內因,不看外因。」李文靜掠了一下滑到額角的一綹頭髮,「照你看,就等著衝擊,什麼都不要幹了?」「干,就是積極接受這次衝擊嘛。這幾年的政策,最有意義的就是兩條,一是對外開放,一是對內搞活,讓農民自己種地。還有一個,沒正兒八經開始的,就是幹部年輕化、知識化,讓那些老傢伙都趕緊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