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晝・上卷・第七章(2)
人有時候的最大苦悶是沒有一個能相互說話的朋友。她低下頭隨便翻看了兩頁稿紙,這部小說尤其加深著她的鬱悶。小說描寫了幾個單身的知識女性生活。在寫女人的苦悶上,這部小說表現了前所未有的現實主義。她拿起筆在筆記本上隨便寫上了「前所未有的現實主義」一行字。她通常一邊看稿,一邊就這樣簡單做著札記。既為著看完和作者談,也為著寫稿簽時有個大概要點。身後,傳來女兒紅紅的響動,不知她在做什麼。接著又出去了一趟,是到院子里上廁所去了。回來后又打開箱子拿衣服,像要鋪床睡了。「紅紅,你幹什麼呢?」李文靜回過頭。紅紅坐在床上低著頭,神情有些慌亂。「紅紅,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臉怎麼這麼紅?」李文靜站了起來。紅紅把頭埋得更低:「媽媽,我是不是來了……」「來了什麼?」李文靜看著女兒的模樣,感到有些蹊蹺。她發現被子下壓著什麼,翻開一看,心裡「咯噔」一下,裡面是條換下來的褲衩。「你來例假了?」她面對著女兒在床上坐下。「不知道。」女兒聲音很低,她抬頭看了看母親,「媽媽,別人會不會說我?」「當然不會。這是人人會有的。」「我有點害怕。我該不是小孩兒了,是嗎?」「是這樣。你慢慢就長大了,該成青年了。」「當大人可不好了,還要結婚、生小孩,可麻煩了。」「傻丫頭。」「我以後就不結婚。」「為什麼?」「結婚不好。」「怎麼不好?」「就是不好。」女兒又抬起頭看了看母親。那目光使李文靜沉默了。女兒是從母親那兒得到的教訓。「媽媽,我不願意當大人。我大了,你就該老了。」紅紅把頭輕輕抵在李文靜懷裡。李文靜撫摸著紅紅的頭髮。女兒的頭髮是潤澤柔軟的。她心中既充滿母愛的溫情,又漾起女人的悵惘。女兒很快睡著了。她背靠桌子坐著,久久端詳著女兒,竟沒有注意到李向南走了進來。「我剛從爸爸屋裡出來,看見你這兒亮著燈。姐姐,你想什麼呢?」李向南問。「沒想什麼。」李文靜勉強笑了笑,「你跟爸爸又談了談?」「我給他送去一篇文章。」李向南坐下來,「姐姐,你還是每天忙著看稿?」「我還能忙什麼?」「生活有什麼變化嗎?」「沒有。」李向南把屋裡掃視了一下,一切照舊。還是兩張一樣的單人床相對放著;還是兩張一樣的二屜桌,李文靜的一張靠窗,紅紅的一張靠牆;還是那兩個一樣的書櫃,母女倆一人一個。老房子了,牆壁也顯得有些灰暗。所有的傢具連地方都沒移動過。「姐姐,你的生活應該有點變化。」「有什麼可變的?」李文靜淡然一笑。「總應該更積極些。」「又來給我說教?」李文靜又笑了。在這個家裡,她惟有和這個大弟弟能推心置腹地談些話。「你也說我說教?」「什麼叫『也』啊,還有誰說你說教?」李向南臉微微一熱,他想到林虹了:「我在古陵的時候,有人說過我。」「是那個林虹嗎?」「你怎麼猜到她那兒了?」「很容易想到那兒。你對別人說教,別人又說你說教,這裡有特定的人物關係。農民總不會說你說教吧。我猜得對嗎?」「對。」「你和她關係到底怎麼樣?」「我也很難說清楚。」「她性格有變態嗎?」「有一點吧。」李文靜看了弟弟一眼:「那你要慎重。」「姐姐,照理說你應該比較同情這樣的女性。」「我站在我的立場上可能是這樣。可我站在你的立場上,考慮又不一樣了。」李文靜略一停頓,「你覺得矛盾嗎?」「人考慮問題本來就有多種角度嘛。」「你搞政治,別人就用生活上的事情攻擊你。什麼事一和政治攪到一塊兒就複雜了,也令人厭惡了。」「還不光是和政治呢。」「還和什麼?」李向南一笑,沒回答。「有什麼不好說嗎?」「倒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李向南把亂糟糟堆滿桌子的書籍、稿件往裡略推了推,把胳膊肘放在了桌上,「省委書記的女兒也在縣裡,她對我好像也很感興趣。」「多大年紀,幹什麼的?」「二十二三歲,大學畢業,搞文學的。」「人怎麼樣?」「聰明,可有時候又很可怕。」「可怕?」「嫉妒心、報復心都極強,還是個小權術家。」「她見過林虹嗎?」「豈止見過,林虹過去的丈夫就是她哥哥。」「這可更複雜了。你和林虹來往,她很受不了,是嗎?」「比這嚴重多了。」「那你這次來北京,可以擺脫這個三角關係的糾纏了。」「她們兩個人都來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