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晝・上卷・第十六章(3)
「你知道不知道結婚是一種契約?」「契約是可以撕毀的。」「在你倒霉的時候,你找了我;你得意了,地位變了,就撕毀契約?」「怎麼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你過去那些都是假的?」孟立才的聲音開始發狠。「過去想和你結婚是真的,現在想和你離婚也是真的。」「我要不同意離呢?」「三年過去了,你現在不同意離還有什麼用?」「我到法院告你,告你有第三者。」「願意告就告吧。」范丹妮轉過頭看了孟立才一眼,「還有事嗎?」孟立才緊緊咬住嘴唇。「你後悔和我結婚是吧?」過了好一會兒他問。「也說不上後悔,那是我的命運。」「我到底哪兒對不起你了?」孟立才從牙齒縫裡陰狠地往外擠出問話。「沒有。我不想和你在一塊兒了,受不了你啦。」「你說你不想要孩子,我答應了你。你說你不想和我睡覺,我忍著也答應了你。你說你要調回市裡,我也沒攔你。我等著你回心轉意,我哪兒不仁至義盡了?」「關鍵是我不愛你了。」范丹妮乾脆地說。孟立才沉默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了。一個山區的窮教師當然比不上那些作家導演了。」他諷刺地說。「隨你怎麼說。」「好吧,」孟立才把暗紅的煙蒂狠狠扔到地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很大的照片,「這張照片送給你吧。」「我不要。」「這不是我的照片,這是一個你應該認識的女人的照片。」范丹妮審視地瞥了孟立才一眼,接了過去。借著柳樹篩下來的斑斑燈光,可以看出照片上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漂亮嗎?」孟立才在一旁問。「漂亮。」「比你呢?」孟立才的聲音中含著惡意。「我沒必要和一個不相干的人比。」范丹妮把照片隨手還給了孟立才。「不相干?哼,相干。她比你年輕,比你漂亮。可是你不敢承認。告訴你吧,這就是我找下的對象。一個有文化的北京姑娘。我沒有你,一樣能找下。能找下比你強一百倍的。我不稀罕你。你當我今天是求你來了?我是來看看你還有沒有人性。」「祝你幸福。」范丹妮雙手插兜一動不動地看著別處,冷淡而平靜地說。「別以為你們這些搞文藝的有什麼了不起,現在是實業家的時代。我現在準備聯繫外資創辦一個大托拉斯。我的知名度以後要比你們那些臭導演高得多。」「祝你功成名就。」范丹妮更冷淡地說。她的態度越發激惱了孟立才:「你以為你值多少錢?我早就想甩掉你了。你當你有多好呢,性冷淡,性發育不全,你的肋巴骨還硌得我胸口疼呢。」「流氓。」范丹妮一下被激怒了,她咬牙罵道。看見范丹妮氣惱了,孟立才陰狠地笑了:「我知道你和幾個導演混,知道你到處風流。可他們哪個會真要你?他們不過是拿你當玩物耍耍,解解悶兒。你這一輩子再不會有人要了,送給我都不要了。你在男人眼裡現在是最不值錢的廉價貨,誰都可以嘗一口就吐掉的賤貨。」范丹妮氣得血涌滿頭部,幾乎站不住。孟立才望著她用力哼了一聲,轉身走到摩托車旁,一腳踏響馬達跨上去,打開耀眼的車燈突突突地開走了。「談完了?」看到回到家的女兒臉色不好,范書鴻小心地問。范丹妮什麼也沒回答,精疲力盡地坐在床上。「孟立才走了?」范丹妮依然沒有回答。范書鴻又看了看她:「到底怎麼樣?」「不怎麼樣。」范丹妮收回獃滯恍惚的目光,靠在被子上,用手撐住頭。「怎麼個不怎麼樣?」范丹妮抬起頭,往後掠了一下頭髮:「別問我了行不行?我不要你們問。」范書鴻立在那兒沉默無言了。已經稍稍清醒一些的吳鳳珠在裡屋喃喃道:「你爸爸問問你不應該?」「你們問、問、問吧。我不在這個家待了,我走。」范丹妮一下站起來,歇斯底里地嚷道。「你不要拿走嚇唬人。」吳鳳珠還在嘮叨。范書鴻冒火了,大聲沖裡屋叫道:「我說鳳珠,你別多嘴了行不行?」范丹妮稀里嘩啦、東一下西一下地收拾著東西,準備走。林虹出來,輕輕拉住她勸道:「這麼晚了,你還去哪兒啊?」「我去死——」范丹妮說著,一下跌坐在床上哭了。范書鴻近於無聲地嘆了口氣,苦悶之極地搖搖頭,對林虹道:「看見了吧,我這個家真不像個家啊。」「范伯伯,誰家也難免有些事情。」「你不要安慰我了。」范丹林一直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微聳著肩,垂眼蹙眉若有所思地立在那裡。對家裡的這種混亂他大概早習以為常了:「咱們該收拾收拾地方準備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