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里的左右手(5)
老師講到寒武紀的時候我莫名興奮,我想我是愛上這三個字了。但我少得可憐的地理知識僅僅讓我知道這是幾億年前古生代的第一個紀。但我高一的時候地理知識是相當好的,我不要太好哦!畢業會考的時候我地理拿了A,並且讓身邊的幾個對我而言是陌生人的學生也拿了A。我覺得我挺大方的。而我現在只知道在寒武紀之前或者之後有個大冰期,地球變成個美麗的冰晶球,到處是大塊大塊的冰,到處是嗖嗖地刺骨的風。所有的生物全部死亡或者蟄伏。就像現在的高二三班。期中考試班上的同學全面敗北,失敗得史無前例。我們班是全校惟一的一個市先進班集體,但這次的成績讓所有的老師不僅大跌眼鏡而且跌碎眼鏡。從我在年級狂跌三十名但在班上還算「下降幅度中等者」上就可以看出其慘烈程度非同一般。班主任說我們失敗是因為我們驕傲。政治老師說是我們不夠重視。英語老師說因為我們死板不會變通。數學老師說我們浮躁。物理老師說我們粗心。等等等等。八科老師走馬燈一樣轉過之後我們發現原來自己如此地千瘡百孔,於是夾起尾巴做人。夾起尾巴做人。我第N遍地告訴自己。但不知是我沒有尾巴或者我的尾巴太長了,總之夾起尾巴做人對我來說其困難程度相當於一道五星級的物理題。所以我冒著晚自習遲到的危險出校去買王菲的新專輯。買回來之後我發現第一首歌就叫《寒武紀》,於是我大嘆值得值得死都值得。專輯里對寒武紀的解釋頗有點搞笑:寒武紀,宇宙洪荒古生代,天地初開第一紀,那時候恐龍還沒來得及與三葉蟲相遇唱遊,海藻跟大地糾纏了八千萬年,天荒地老,由寒武紀開始。儘管整張專輯都是由林夕作詞,但我依然有點不相信上面一段話出自林夕之手。林夕的詞要麼迷幻要麼凄美要麼無聊(多數情況下是前兩種,所以林夕是我很喜歡的詞人),但絕不會搞笑。要林夕搞笑就像是要周星馳去演《活著》一樣——不過他多半會演成《死了》,笑死的。不過現在班上很少有人笑了,因為要夾起尾巴做人。班主任以教室為圓心做全方位的偵察,每個窗戶下都閃爍過老師敏銳而極具洞察力的目光,不過我們尾巴夾得很緊,所以老師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明亮。甚至在被理科生認為是用來補充睡眠的政治課上也有理科尖子動用他們無堅不摧的理性思維去和老師爭辯一些關於馬克思的問題。小A說這是理科班的奇迹。我們說其實班主任具有007所需要的全部條件。所有的一切排成排,高考排在第一個,友情愛情七情八情統統排後面。老師說這天經地義,父母說這理所當然,我們說那好吧好吧。其實人是很容易妥協的,有時甚至不用壓力。時光如洪水猛獸一樣席捲一切,手中留下的是一些看似實在其實猶如空氣一樣抓也抓不住的東西,比如硫酸比如二次函數比如能量守恆。至於指縫中溜走的是什麼沒人去想也沒人敢想。心裡懸得慌。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美好年代過去了,我們都是走鋼索的人。試卷好像一夜之間變多了,如雪花一樣一片一片在教室里飛舞。開始還有人問哪兒來那麼多試卷啊,後來也沒人問了,習慣性地抓過來就做。老師曾經說過:到了高三如果你一見到試卷就拿過來做的話那說明你進入狀態了。現在想想我們是提前進入狀態了。漸漸地人也變得有些麻木,只記得有天化學老師說拿出我們這個星期發的第二十四張卷子。聽了讓人想自殺。時間依舊流轉街市依舊太平。但平靜的表象催生底層的暗涌,沉默的中心孕育驚世的爆發。爆發的中心是大黃和財神。聽人說他們「在班主任的幫助下認識到自己更適合讀文科而決定轉班」。誰都知道這是班主任優化班級結構的第一步。大黃和財神決定轉班的那天我和他們一起吃飯。吃完飯我們三個人倒在床上看窗外的天幕一秒暗過一秒。大黃說初中畢業的時候老師每天都對我說你要加油爭取考個好的學校,結果我他媽的真的就考進來了,但現在除了班主任之外沒有老師知道我的名字。財神說初中畢業我考體育特招生的時候老師早上五點就起床陪我練習,那叫溫暖,但現在我和老師擦肩而過他們都不會認出我是他們的學生。大黃說要是有來生我一定從高一就死命地學。財神說要是有來生我從初中就死命地學,他媽的不就是把自己弄得只會做題弄得傻掉嗎,誰不會啊。我說如果來生還要這麼學的話那我就不要來生了。說完之後我們三個就傻掉了,沒人說話。後來財神對我說:小子你以後想我了就呼我,他媽的就是我在火車上我也跳下來找你。我說你放心好了我專等你上了火車之後呼你。說完之後我覺得鼻子酸酸的。大黃說走吧去上最後一節晚自習。出寢室的時候才六點四十,可是天已經徹徹底底地黑了。路燈微弱的光芒死命地撐開一團光明,可是也被粘稠的黑夜漸漸侵蝕。我猛然想起這已經是冬天了。於是我叫他們先走我有點事。他倆一走遠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咬咬牙罵道: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兒!然後我擦乾眼淚匆匆地趕去晚自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