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慘的一年(7)

1.最慘的一年(7)

但是,就聽眾來說,羅斯福在關稅和動力工業問題上採取什麼立場,還不如他的風度那麼值得注意。

他們看到的是一位儀錶堂堂的好領袖:獅子般的頭昂起來,目光炯炯,煙嘴朝天翹起,海軍大氅披在寬大的肩膀上,何等瀟洒大方。

他的風度極其熱情、親切、尊嚴;他總是微笑著,開口就是

「我的朋友們」。他的演講雖然沒有充分闡明政府的政策,可是話說得很精彩。

報刊的編輯們讀到羅斯福這樣的話,「在我國,惟一真正值得寶貴的,是自然資源和人民大眾,」免不了要嘀咕一聲。

可是參加投票的人民卻覺得羅斯福顯然是滿懷誠意的,因而深受感動。

在他們看來,羅斯福的話清楚具體,比喻通俗。羅斯福關心人民,這一點人民是感覺到的。

參加這次競選運動,對他自己和美國人民都有教育作用。他在橫越大平原西進的路上第一次看清楚美國的經濟情況已經到了怎樣危急的地步。

他對一位朋友說:「我細看了幾千個美國人的臉孔……他們的神色都像迷路的孩子那樣彷徨。」胡佛總統這時回到了白宮,他覺得精神振作起來了。

羅斯福的演說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當然,《文摘》雜誌的民意測驗預言羅斯福將獲勝,這可能幫了羅斯福一點忙;打賭的人認為胡佛會輸,賭注為七比一,這也可能提高了羅斯福的聲望。

但是,最大的意外卻來自緬因州。這個州當時還是照例在9月里舉行選舉,結果選出了一位民主黨州長和兩位民主黨眾議員。

自國內戰爭以來,這是共和黨第一次在緬因州失手。1928年競選總統,胡佛曾在40個州獲勝,如今在緬因州竟敗於民主黨,這使他大惑不解。

他告訴秘書說:「我們必須鬥爭到底。」他以前說過,競選運動進行四個月以後,羅斯福一定會失去工商界的信任,而在他的心目中,工商界是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左右選舉的結果的。

有些企業,例如福特汽車公司,事實上已經通知所有職工說:「為防止時局惡化,爭取情況好轉,你們一定要選胡佛當總統。」但是工人們顯然不聽老闆的話。

除此以外,共和黨里還發生了驚人的叛黨事件,最值得注意的是,愛達荷州參議員博拉和加利福尼亞州參議員海勒姆?

約翰遜竟都跑到對方去了。於是,胡佛穿上短筒皮鞋,戴上硬膠領,走到人民群眾中去了。

他能活著回來,算是走運。他是有心使用卑劣手法的,他曾向一位閣員說:美國人

「恨」共和黨政府當局,所以要取得勝利,惟一辦法是

「嚇唬他們,讓他們擔心羅斯福會做壞事」。他在得梅因市談到自己的關稅政策時說:「如果保護關稅取消了,成百上千的城鎮就會變成一片荒蕪,幾百萬個農莊就要長滿野草。」可是聽眾卻報之以嘲笑,還推著

「胡佛車」四處遊行,車上寫著這樣的標語:「不管胡佛說什麼,我們一定要達到目的,這不是瞎吹。」他在印第安納波利斯市對聽眾說,羅斯福說的都是些

「胡說八道……錯話……空話……假話……破壞別人名譽的話……蠢話……血口噴人的話」,可是聽眾卻報之以噓聲。

他在克利夫蘭市保證,凡是

「好」公民,他都要讓他有飯吃,可是聽眾卻轟他。在聖保羅市,他提到退伍軍人請願發補償金被趕走這件事,說:「謝天謝地,我們在華盛頓還有一個好政府,懂得怎麼對付亂民。」可是聽眾怒吼起來。

最糟糕的是在底特律市,這是個有25萬人需要救濟的地方。他一到車站,等著他的人就噓噓作聲,不斷怪叫。

騎警揮著警棍驅散了人群,但是在胡佛的轎車駛過時,沿途幾萬人揮著拳頭,高呼

「絞死胡佛!」標語上寫著:「打倒胡佛!胡佛是殺害退伍軍人的兇手!胡佛把幾十億元白白送給銀行家,還開槍打死退伍軍人!」後來有個特工人員告訴一位記者說:「從特迪?羅斯福即西奧多?羅斯福,特迪(Teddy)是西奧多(Theodore)的昵稱。——譯者時代起,我就跟隨歷任總統到處旅行,從來沒見過有人這樣噓總統的,這樣成群結隊上街來對總統作蔑視的手勢的。這太難看了。」在群眾示威時,特工處長斯特林望了一下胡佛,只見他面無人色,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那列火車在情景凄慘的地區開過時,人們把雞蛋和番茄向火車扔去。

胡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得打電話請教前任總統卡爾文?柯立芝。柯立芝回話說他嗓子不舒服,而且,「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他感覺為難,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那設在馬薩諸塞州北安普敦市的銀行也要倒閉了。

最後,他同意到麥迪遜廣場花園去作一次演說。共和黨人以為柯立芝是有號召力的,花園一定會擠滿人。

但是不然,有2/3以上的座位空著。氣急敗壞的招待員們跑到街上苦勸過路行人進去聽聽惟一活著的卸任總統柯立芝演說。

會場里共和黨的忠實黨徒向他熱烈地鼓掌兩分鐘。他拿出手錶,暗示這樣一鼓,不免浪費了340元的廣播費,於是掌聲停了下來。

有人喊道:「卡爾的作風就是這樣的嘛!」卡爾是對柯立芝的親密稱呼,他的全名是卡爾文?

柯立芝。——譯者但是他已經失去了當年的風度,聽眾也不是他熟悉的那種聽眾了。

他說:「共和黨認為,應該促進工商業。工商業有了收益,普通人民的福利也就跟著上去了。」他等人鼓掌,可是沒有反應。

他接著說,「我以前當總統的時候——」人們忽然哄然大笑。他晃晃腦袋,迷惑不解。

以前演說的時候,可從來沒有人這樣嘲笑過他啊。他結結巴巴地把稿子念完,一回到家,就說自己已經

「油干燈燼」了。15個星期以後,他真的死了。這時執政黨確實是在垂死掙扎,不擇手段了。

農業部長大罵羅斯福,說他是

「典型的騙子宣傳家」。海軍部長預言,如果羅斯福當選,將有1億人的身家性命難保。

胡佛叫嚷說:「同胞們!我國今後100年往哪裡走,關鍵在於是恪守美國傳統,還是亂搞什麼新花樣。」胡佛的胸膛挺不起來了,眼睛周圍的皺紋更深了,嘴角的線條更粗了。

他在最後一次的廣播里預先警告選民們,不要相信

「那些喬裝打扮,什麼都說得到做得到的神仙」。威廉?艾倫?懷特指出,胡佛的聲音

「乏透了」,胡佛的講話是

「空虛、絕望的哀鳴」。拿胡佛這副模樣和羅斯福一比,真是有天淵之別。

羅斯福在廣播里對聽眾說:「你們不一定都同意我的主張,但是你們都對我挺好。」

「因為大家團結一致,我們就能擰成一股繩,把我們從大蕭條的泥坑裡吊出來。」他豁達寬宏,自信必勝,從來競選總統的人沒有誰像他那樣把握十足的。

大選那晚,他身穿深藍色背心,掛著大學生聯誼會會員章,閃閃發光,坐在紐約市比爾的摩飯店的民主黨總部里,收聽民主黨不斷傳來的捷報,直到凌晨零點17分,胡佛承認失敗。

羅斯福在48州中贏得了42州的選票,只有康涅狄格、緬因、佛蒙特、新罕布希爾、特拉華和賓夕法尼亞這幾個州除外,共得472張選舉人票;胡佛這個

「被拋棄了的總統」(《時代》周刊這樣挖苦他),只得到59張。自林肯以212票對21票擊敗麥克萊倫以來,兩黨競選史上還沒有人得過這樣大的勝利。

不過也有人注意到,諾曼?托馬斯得到的公民票數也從上次的267240張增加到728860張。

為了慶祝勝利,路易斯?豪打開一瓶珍藏20年的雪利酒請大家喝。當晚有三個嬰孩在布魯克林區的貝思?

艾爾醫院呱呱墜地,都借用了羅斯福的名字,叫做富蘭克林?德拉諾?

梅布蘭,富蘭克林?德拉諾?芬克爾斯坦,富蘭克林?德拉諾?拉金。

羅斯福回到了他市內的住宅東65街49號,他的母親擁抱他,興高采烈地說:「這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刻。」可是羅斯福卻好像有點失去了競選時的信心。

上樓之後,他兒子(25歲)把他扶上床,低頭吻他,祝他晚安。羅斯福抬頭對兒子說:「吉米,你知道我這輩子只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失火。可是今天晚上,我好像為了一件別的事擔起心來了。」年輕的兒子問他:「爸爸,你擔心什麼呢?」羅斯福答道:「我擔心我幹不了總統的工作。」第二天早上,他在床上倚枕而坐,看看全國各報的社論,覺得精神又振奮起來了。

連《芝加哥論壇報》也說:羅斯福的

「個性和主張都是人民所喜歡的。他們覺得他有善意,有誠心」。羅斯福是有這些品質的,但是別人不能以為這是弱點,可以利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羅斯福的眼光不敏銳,看不出人家心裡暗地在想什麼,他是搞不到總統這個職位的。

那天早上,他正好需要這種眼光。胡佛發來賀電,他必須回電。起先,他在來電背面批了幾個字,說他準備在今後幾個月里

「與你合作」。但是他停了下來,把這句話勾掉,改寫為:「我將儘力達到你我共同的目標,這就是對國家要有所貢獻。」當時,新總統雖選上了,可是要到下一年3月4日才能就職,胡佛有四個月的過渡時期。

羅斯福預感到胡佛是想把他纏住,使他擺不脫下台政府的那些不得人心的政策。

他猜對了。12月5日,任期將滿、開會人數不足的第72屆國會議員無精打采地回到國會山。

有些議員原以為,先前退伍軍人到首都請願被攆走,失業者就全都嚇跑,誰也不敢再到華盛頓來了,這時可不免大吃一驚。

這裡有二千五百多人,男女老少一大堆,在國會門前迎著他們,大聲喊道:「餓肚子的要有飯吃,有錢的要多納稅!餓肚子的要有飯吃,有錢的要多納稅!」新任首都警察局長奉命不得遷就這些搗蛋鬼,便嚴格執行起這個命令來。

警察先用催淚彈和防暴槍把這些人趕出國會山,然後把他們團團圍住,逼他們經新澤西大道走到設在紐約大道上的一座臨時營房——梅格斯營。

警察局長對報界說,他已經把受監管的人集中在一個

「拘留營里」了。看守人員奚落那些被看管的人,不給水喝,不給飯吃,不給看病,甚至不准他們挖茅坑。

有一位威斯康星州眾議員對他的選民說,他看見警察故意刺激這些人。

被拘留的人在冰冷的地上蜷縮了48小時才得到釋放。臨走,他們唱起了一首新學會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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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與夢想》:1932-1972年 美國社會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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