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慘的一年(6)
在芝加哥體育場主席台那裡,約翰?麥克法官正在準備發表一篇平淡無奇的演說,提出羅斯福當總統候選人。民主黨事先已經通過了一篇駭人聽聞的政綱,保證把聯邦政府的支出削減25%,平衡預算,維護金本位制,採取自由經濟政策,只有一項是中聽的,這就是廢除禁酒法。這時支持羅斯福的人甚至連一首競選主題歌也還沒有選定。《紐約人行道》這首歌,史密斯已搶先採用了;羅斯福家鄉海德公園是一個小鎮,並無人行道,本來也用不上這首歌。為了頌揚羅斯福先前在海軍部助理部長任內的貢獻,豪決定用《起錨》這首歌。當麥克法官走向主席台時,豪的女秘書忽然跑進房間對豪說,《起錨》這首歌絕對不能用,因為有一家香煙公司的廣播節目已經用過了。她建議改用證券市場大崩潰那年米高梅公司影片《追趕長虹》里的一首歌。這位小姐在第1502號套間的卧室里跳著走著,一邊哼著歌曲,一邊打著響指來湊拍子。豪沒奈何,只得表示同意換主題歌,抓起話筒說了一句:「告訴他們演奏《幸福的日子又來到》!」這樣就給他們那一代的民主黨人定下了黨歌。麥克法官講完了話,遊行開始,劣質的管風琴就奏出這樣的一首歌的調子:幸福的日子又來到了!天空烏雲盡掃了!讓我們重唱一首歡樂之歌——幸福的日子又——來——到了!這首歌固然起了鼓舞作用,但這還不夠。經過三次投票,黨代表大會仍然僵持不決。有些支持羅斯福的代表動搖了。根據全州統一投票規則,在密西西比州的黨核心會議里,羅斯福只要少一票,就要失去全州的黨代表票數。幫羅斯福競選的人們聽了長島的政界人物吉姆?法利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1932~1940年)。——譯者的話,對迦納說,如果他支持羅斯福,就讓他當副總統。威廉?倫道夫?赫斯特擔心,如果支持羅斯福的人分為兩派,就會選出一個主張美國加入國際聯盟的人為總統候選人。迦納聽了赫斯特的勸告,同意跟羅斯福做這一筆交易。迦納從華盛頓打電話通知他的競選經理人薩姆?雷伯恩,加利福尼亞州代表便轉而支持羅斯福。擠滿看台的史密斯派看見這種情況,可氣壞了。這一派的代表不肯讓全黨一致支持羅斯福,跑到各處撕毀羅斯福的競選標語。幽默評論家威爾?羅傑斯說:「哈哈!他們今天可是真正的民主黨人了。他們你攻擊我,我攻擊你;一會兒攜手,一會兒翻臉;他們鬧得四分五裂,只好休會大吉。這才合乎民主黨的傳統精神啊!」別的評論家卻沒有那麼客氣。海伍德?布龍諷刺羅斯福說:「黨代表大會翻來覆去,好像螺紋;羅斯福見縫就鑽,好像螺絲。」門肯在《巴爾的摩太陽報》上寫道,民主黨人選出的是他們黨內最軟弱無能的總統候選人。《舊金山紀事報》同意這種看法。胡佛總統第二天早晨跟朋友們踢重皮球鍛煉身體,也認為門肯說得對。有人對胡佛說,用不著擔心,美國人還是傾向保守的;另一個又說,羅斯福是一個毫無辦法的拐子羅斯福因患過小兒麻痹症,兩條腿壞了。——譯者,選民不會選他當總統的。就這樣,好些閑言碎語開始流傳起來了。羅斯福坐上三引擎的福特機從奧爾巴尼飛往芝加哥,因為天氣惡劣,中途停了兩次,航程長達九小時。在飛機上,他寫好了接受提名的演講稿。候選人接受提名,從來沒有誰的行動這樣迅速。但是羅斯福認為,當前是大蕭條時期,人們必須採取史無前例的行動。他把腿部的支撐套扣好,站在代表們面前,說出了自己的希望。他說,民主黨應該打破「不合理的傳統」。他大聲說:「我為你們和我自己在這裡表示決心,要為美國人民舉辦新政。」有些代表認為,「新政」(NewDeal)這個名詞,是把過去的西奧多?羅斯福總統1901~1909年任美國總統。——譯者的「公道政治」(SquareDeal)和伍德羅?威爾遜總統1913~1921年任美國總統。——譯者的「新自由」(NewFreedoms)這兩個口號巧妙地結合起來了。不過記者們隨後發現,羅斯福是喜歡隨便借用別人的話的。他用的「被遺忘的人」這個詞出自威廉?格雷厄姆?薩姆納教授1883年的一篇演說。1932那年,作家斯圖爾特?蔡斯美國經濟學,社會學家(1888~〓)。——譯者剛出版了一本書,書名也恰好就是《新政》。一個詞、一個主意、一種計劃出自何處,羅斯福是不大管的。他的大政方針已見於他在奧格爾索普大學所作的一次演說。他說:「如果我對美國人的心思沒有猜錯的話,美國人非但需要,而且要求進行大膽的堅持不懈的試驗……最緊要的是要有所作為。」他已經開始邀請一些教授來提建議。《紐約時報》詹姆斯?基蘭把這些教授叫做brainstrust(智囊團),後來所有的人,包括羅斯福自己,都用了這個名詞,不過去掉了S這個字母,叫做braintrust。如果所謂天才就是極其善於利用各種人才、各種事物的人,那麼,這位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確可算得是一個。約翰?根室把他比做「萬向節、配電盤、變壓器」,因為通過他,別人的聰明才智就能夠得到發揮。過後不到一年,他就變成一個傳奇人物了,可是在他還是總統候選人的時候,大家覺得他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人——50歲,寬肩膀,大個子,兩條腿癱瘓了,可是胳臂很長,兩隻手又大又多毛,滿是斑點;他華髮稀疏,肚皮略大,兩隻藍色的眼睛靠得很近,眼底下老是有些褐色的陰影,嘴邊拖著兩條長長的皺紋,像是一對括弧。毫無疑問,他所接受的是鄉紳式的教養,指導他思想的是格羅頓學校校長恩迪科特?皮博迪的舊道德觀念,這給了他不少精神力量。在美國政界人物中,也許只有他把經濟問題看做道德問題。羅斯福的自信心是驚人的(有人說「上帝一定是給他進行過精神分析治療了」這是說去了他的思想障礙,因此他毫無顧慮。——譯者),記憶力也是驚人的。他幼年時代在義大利只見過一回的街道和建築物,長大以後還記得清清楚楚。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有一條船在蘇格蘭附近沉沒,不知是由於被魚雷擊中還是觸礁。羅斯福說可能是觸礁,接著就滔滔不絕背出當地海岸漲潮的高度,礁石在水下多深的地方。他最拿手的一個表演(他是愛表演的)是叫客人在美國草圖有符號標誌,沒有文字的地圖。——譯者上隨便畫一條線,他便順序說出這條線上有那幾個縣。他熱心改革,一見撒哈拉大沙漠,就想引水灌溉。在當時那個停滯不前、無所作為的世界上,他早已是一個全球知名的人物了。布魯塞爾的《明天報》上有人給他占星算命說:他有許多特點,其中包括理想主義太強烈,主張改革太急切,以及「眼光十分遠大」。還說:1941年以後,他將有遭遇意外的危險。羅斯福再三告誡美國人:「要成大事,就得既有理想,又講實際,不能走極端。」這種話,理論家們是聽不進去的。哈羅得?拉斯基英國政治學家(1893~1950年)。——譯者嘲笑他說:羅斯福是「想用一顆藥丸來解救一場地震」。李普曼說他太軟弱,面面俱到,太想討好。歐內斯特?林德利報道說:美國人渴望有個救世主,不過羅斯福先生「無論看起來聽起來都不像救世主」。約翰?杜威美國哲學家(1859~1952年)。——譯者說:人們認為提名羅斯福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結果是「害了自己」。勞工組織那時每況愈下,無論是哪一個總統候選人他們都不支持。人們對民主、共和兩黨越來越不抱幻想了。威爾?羅傑斯的結論是:「大多數人認為,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對所有候選人都投反對票。」堪薩斯州的共和黨州長候選人艾爾弗雷德?蘭登因為有個名叫約翰?「羊腺」?布林克利博士的第三黨競選人而岌岌可危;加利福尼亞州阿拉米達縣的地方檢察官厄爾?沃倫在競選連任時,有五六個莫名其妙的人出來跟他競爭。在民主黨內,休伊?朗格是否支持羅斯福還有問題,此人乃路易斯安那州的一霸,到處隨身帶著手槍。羅斯福認為他是國內兩個最危險的人物之一(另一個是麥克阿瑟將軍)。李普曼說:他看不出,羅斯福與胡佛之間「有什麼根本原則上的分歧」,左派人士紛紛離開民主黨。路易斯?芒福德表示:「如果我投票的話,我就投**的。只有**才一心以拯救文明為己任。」芝加哥大學保羅?道格拉斯教授(他後來是民主黨中有聲望的人物)那時宣稱:如果民主黨毀滅了,倒是「我們政治生活中的一大喜事」。約翰?張伯倫在當年9月里寫道:談到進步思想,「不是指望諾曼?托馬斯美國社會黨領袖(1884~1968年)。——譯者,便只能指望威廉?福斯特,儘管這兩人誰也不會有什麼成就。」支持托馬斯的人包括斯蒂芬?文森特?貝尼特、萊因霍爾德?尼布爾、斯圖爾特?蔡斯、埃爾默?戴維斯、梅里斯?厄恩斯特,以及《新共和》周刊和《民族》周刊的主筆。維拉德仍然在唱那些左派老調,關於羅斯福,他這樣寫道:「羅斯福談到了『被遺忘的人』,但是這些人究竟被剝奪了什麼權利,應該為他們想些什麼辦法,他並沒有認真、明確地加以說明。我們看不出他有什麼領袖才能,也沒有跡象證明他能應付當前這個非常局面。」這種說法未免過分,但是TRB《新共和》周刊的一個專欄作者的筆名。——譯者在《新共和》周刊上寫道:「羅斯福在競選運動中所採取的是騎牆政策。」《時代》周刊也說:羅斯福「在競選運動中的形象,是一個精力充沛,心地善良,出身名門,但是缺乏大膽改革的信心的人。」這卻沒有看錯。羅斯福只是在9月23日向舊金山聯邦俱樂部作過一次真正有激進意味的演說,後來就再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他的思想主要還是保守的,他主張維持金本位制,平衡預算,讓企業界自由競爭。何況他還必須保持本黨的團結。民主黨左翼有一個休伊?朗格,右翼就有十個像史密斯和迦納那樣的人。史密斯說:「我們應該不再談什麼『被遺忘了的人』和階級差別了。」迦納還讓人捎話給羅斯福說,如果他「思想」太激進了,有人會「踢我們,踢得我們屁滾尿流」的。羅斯福並沒有太激進。他的演說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有好些話似乎只反映出一種膚淺的樂觀主義。他在匹茲堡市所作的演說更是十分錯誤。他的智囊團新成員里有一位休?「鐵褲漢」?約翰遜將軍,是巴魯克的朋友,又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在西點軍校的同班同學,後來還在墨西哥邊境上跟喬治?巴頓是戰友。他在兒時愛唱這樣一支歌:「別人都是壞傢伙,只有休?約翰遜很不錯。」目前,他仍然抱著這種態度。依他看來,智囊團里別人都是壞傢伙。羅斯福坐火車到各處競選,智囊團不在身邊時,他說服了羅斯福,慫恿他接受了在民主黨競選綱領里寫下一條,把聯邦預算削減25%。四年以後,羅斯福又聽到了這種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