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西安,古長安,夜遇戲魂
4這是後來的事,大概生在最近,夏夜晚上,出去散散步、乘乘涼。(.)
西安市,古長安,古老而年輕的城市。古老,世人皆知秦皇漢武、大唐盛世;年輕,這個城市的科技在飛展。十年前還在抱怨它展的太慢,可換一次身份證,才現,它真的在變,當然,弊端在所難免,可從小生活在這裡,一走出去就會依戀鄉音,在北京西站看見個賣肉夾饃的便問:「鄉黨,陝西哪兒的?」,那邊立刻回答:「問路吧?咱陝西人不套近乎,說,去哪兒?」,於是,十多年沒進京的我便順利找到去白石橋的公交車,這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難得近四十度的高溫中突然中斷酷熱,來了一場青天大白雨,直下到半夜,屋裡還是悶熱,出去走走,鐘樓,一站路,再往東南走,拐進了十多年沒去細逛的騾馬市,狹窄的服裝街成了寬闊的廣場了,挺漂亮的,找一處坐下,出來下涼的人可真不少,西安人的確變了,百分之九十的人不說陝西話,普通話說的有板有眼,沒人再提陝西話在大秦、大唐等時代是標準的國語,也聽不到古老的秦腔鑼鼓鏗鏘作響,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秦腔,這個古老的戲祖宗,貢獻了臉譜,貢獻了行頭,貢獻了道白,最後,因著太過古老,使大多數人聽不懂,似乎漸漸從這座城市隱退了,但農村還是有其廣闊天地的,可聽說是大演大賠小演小賠,而它作為古老文化的見證是無法被抹去的,尤其是它對中國戲曲的構架,使得幾尺舞台有了無限時間和空間力量,究其根源,至少有兩千多年了吧。產生時代肩比南國的高甲戲。
已經是深夜了,人們都6續回家了,我住的地方離鐘鼓樓就一站路,若是放在7o年代,樓少人稀,那鐘樓鐘聲一響,我便可被催醒,但那時是反四舊的年代,有鍾也不讓敲,現在,敲鐘是白天的事,據說上去敲一下需要花錢的;鼓樓也一樣,登樓要門票,打鼓要交錢。這年代,的確與過去不同了,故樓上那幾個大字,誰還會去在意它是武后的筆墨,儘管是複製品,但「文物聖地」可以算是對這座古城的肯定了,但文在先,因為大唐時期,武是一種娛樂,一派開元盛世,所謂:長安,長安,久制平安。
我仗著家近,便又往裡走走,這一走,便又遇上些故人。
噠噠噠噠噠噠——嘟——倉!鑼鼓聲傳來:
「嘟!那一少年,你可是那將慧娘嫁接於新版《紅樓夢》中之人?」,
「是又怎的?你可知那新版確實無法觀看,卻與慧娘打扮無有分別。」,
「那一少年,你可曾認得本判官?」,
「哈哈!周伯伯,三十多年不見,您還在唱戲嗎?可我不曾聽說您演過判官。」,
「你只道我一本《火焰駒》紅遍中華,但不知我可演的角色多了。」,
「伯伯,記得您過去每到登台前都要喝一碗酒,現在還那樣嗎?」,
「少年輕狂,竟敢揭本老伯的老底!」,我哈哈大笑:
「伯伯,如今沒人能唱得像您那樣叱吒風雲了,因為他們不喝酒!」,
「我兒胡說!老伯我生來一副驚天雷的嗓子,豈用他法,只因年輕時喜歡喝酒,性情豪爽罷了。」,
「伯伯,我過去也曾喝酒,不比您喝的少,但卻一句不會唱。」,
「娃娃你乃書生面孔,俊秀如旦,縱使喝上一生也不會唱出判官。」,我被老人家的話激怒了,挖苦他:
「其實要學伯伯不難,對著那破鑼學上三年,即可一聲大吼!」,
「我兒頑皮!好一個俊俏書生,不唱可惜!只是從此不可再惡作劇,壞我大戲名聲?」。
「如今誰還看戲?都改行去演電視劇了,沒有角兒了!」,周老伯悲傷,空手而去,我突然一激靈:
「呀呀——哎!那老伯已去世多年,在南郊公墓安寢,怎麼捨得就這樣讓老人家去呢?還惹他老人家生氣而離。」,我感到懊悔,不知道當年在伯伯上場前吃了他多少泡菜,給他跑腿買散酒,還得到另外一家去買泡菜,店家是個戲迷,知道我是給周老伯買泡菜,對我說:
「你是周先生的孫子吧?每天來拿泡菜就行,不許給錢,到有好戲時送我張贈票就行!」。
「我是他侄子,也不蹭你的泡菜,我伯伯那齣戲都好,贈票會給你的,但伯伯從白拿人東西!」,我把兩角錢放下跑了,老闆在後面大笑:
「真是個好娃娃,以後一定也是個角兒!」,可惜,我沒能唱戲,其實,我也不想唱戲。又有聲音傳來,怪聲怪氣,挺滑稽的:
「姑娘悲哉!想他一去二十餘載,我娃可是想那塞塞鑼了?」,這聲音好熟悉,我也順著道白:
「呀呀——啐!好個不辨男女的老妖精,俺好端端一個風流少年被你老人家一張臭嘴說成了女子,您可是那三秦名丑王爺爺?怎麼還是一副老婆婆嘴臉?」,
「正是老身,剛剛從娘家回來,路遇我娃在此自言自語,想是我娃想通了,願意隨爺爺唱戲?」,
「我媽媽說男孩子唱戲沒出息,不與您學!」,
「你媽可真是封建!想你一張俊臉秀氣過人,身材也是搖風擺柳,若是學個旦角,必定能紅遍三秦,不會比爺爺差?」,
「不跟你學,要演也演英雄,或是岳飛,或是張飛,就是不演裙釵!」,
「小娃娃封建!還男尊女卑。你可知男唱旦才好紅?你的模樣定能成!」,是善意頂撞他:
「不愛紅裝愛武裝,自小就愛玩刀和槍!不紅也罷。」。
「好順暢的道白,頑皮娃娃,我那年登台前,可是你往我籃子里放的老鼠?嚇得我滿台亂竄,觀眾還當是改了戲呢!」,
「可那晚爺爺的戲最受歡迎,觀眾把巴掌都快拍腫了!」。
「果然是你頑皮娃娃作怪!不唱可惜!哎!」我偷偷笑,不答,王爺爺挎著籃子晃著頭失望地走了,我又是一激靈:
「那周伯伯已去世多年,這王爺爺也是特意來此,怎麼就把老人家氣走了?」。
我疾步追去,可惜,人已經消失了,太久了,三十多年了。忽然聽到鼓樂笙簫、打板起調,一曲秦腔曲牌《小桃紅》,不由人碎步蓮花,一股喜慶上心頭,彷彿到了鄉鎮趕集,一派繁茂景象。
接著又一曲《拉門栓》大幕徐徐拉開,好戲開場了;再一曲《梳妝台》,設檯布陣,忙碌的道具在緊張工作著,台下在急切地張望著,猜測開場會是什麼好戲。
《張良歸山》使古老莊重的秦腔牽動了台下千萬觀眾的心,琴弦撥動著難以言表的優雅和深邃,餘音繞梁;《柳青娘》讓古老的秦腔煥出大悲的深沉,多少失去親人的思念之情油生,把一腔哀思都寄託到這正板、正弦上,板胡哭泣,嗩吶哀嚎,讓悲痛到了極致,讓流不出淚的無法不落淚…..
《開櫃箱》又把人拉回到歡快的氛圍當中,幾分詼諧,十分幽默,演員的絕技也排上了用場;《夜深沉》道出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不過轉瞬之間,鑼鼓掀起高漲情緒,讓人心潮澎湃;《秦腔牌子曲》,一曲嘹亮的笛子,引出板胡的說話能力,那是在述說千年古都的歷史,向人們昭示著這裡樸實的民風和深厚的文化底蘊以及燦爛的古代奇迹,絲綢之路的起站,震撼全球的兵馬俑,史上絕無僅有的十三朝古都……
你無法不被這鏗鏘有力的古老旋律所折服!我怎麼能那樣對待那些逝去的老人們呢?他們曾受到過我的捉弄,我倒是願意承認他們的愛評:「頑皮娃娃!」,這是包含深情的昵稱,我得珍惜,但已經晚了,頑童已經年近半百了,只有在這沉沉黑夜,思想三十年前他們曾帶給我及更多人快樂的大秦腔!
突然有令人不悅的聲音出來:
「什麼年月了,你們還在這裡演戲?壞了我的生意!」,可惡的聲音在訓斥老人們,我上前義正言辭地斥責他: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吆三喝四的?你可知道他們解放前就開始在這裡生活?」,
「你是什麼人?他們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們是這座城市的見證人,是我們的老人!」。
「看你一臉秀氣,就像個小戲子,不如跟我做生意,美眉都會喜歡你的!」。
「放肆!你們一派銅臭把整個文化市場淹沒,沒有這些古老的文明,誰為你們招來天下客?你們可真是忘恩負義!」。
「你說的難道就是這些梨園中的戲子?」,
「你可真是無禮!你可知秦皇聽弦索、太宗也登台?一出大戲感動了皇上,多少忠良免於遭害。」。
「你們的秦腔太老了,我們聽不懂哎!」,
「承認不懂就行,只是要學會尊重別人,尤其是這些老人,他們在凈化這座城市。」。
「他們有這麼大的威力嗎?」,
「你看,那邊《三娘教子》盡顯賢良之母,育兒之法有之;這邊《殺狗勸妻》教人學會恪守孝道;還有《牆頭記》教你不要見利忘義嫌棄老人;又有《看女》喜劇教人如何處好婆媳及家庭關係。」。
「儘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呀?」,
「不然,再看《千古一帝》、《下河東》等等帝王將相大戲舉不勝舉,只怕你更無興趣。」。
「哪裡有戲票可買?我倒要看看這古老的活化石!」,
「你們為了賺錢,把最重要的東西給擠走了,但他們不會消失,它們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它們根植在三秦大地上,是不會消亡的,你們繁榮西安市場經濟也沒錯,但沒有資格歧視這古老的文化,能在長安生存,證明你們也愛這裡,多少也該知道點兒秦腔。」。
「過去我們就知道兵馬俑,來了以後才知道這裡是千年古都,慢慢地才現這裡到處充滿著文化氣息,只是文化市場的宣傳不夠。」,
「這就是保守觀念造成的惡果,但很快會過度過去的,古城的特色就是古今結合,同步展。」。
「我們就是靠賣唐裝的家,這得感謝唐朝,沒有這個偉大的朝代,人們不會那麼喜歡唐裝!」,結果,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鼓樂聲又響起,一曲《小開門》拉開了和睦的序曲,彷彿又聽見周伯伯、王爺爺他們登峰造極地演唱,長安古風猶存。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推我:
「小夥子,醒醒,這麼晚了,怎麼睡在石凳上?會著涼的。」,是一個英俊的警察,我感到不好意思:
「警官您好,對不起,太舒服就忘了回家了。」,我遞過身份證,他對著路燈看了一眼,面帶歉意:
「哦,對不起,是位老大哥,你就住城裡?我們的車捎你一段兒?」,
「謝謝,不用了,幾分鐘的路,我還是走著回去舒服點兒,你們可真是辛苦。」,
「謝謝理解,注意安全?」,他們走了,我也該回家了,這裡現在可真是視野開闊,我在想自己剛才去了哪裡?那些老藝人們要是還在,他們一定也會到這裡來下涼的。
「你大概是在石板上做夢了吧?」,
「弄不清楚,也許是夢,但有些夢令人不安。」。
「難道你做過什麼奇怪的夢?」。
「是的,但我為那些夢感到困惑,甚至感到苦惱。」。
「苦惱?為什麼?」。
「因為,夢中所見的事,不久真得生了。」。
「有那麼神!快說說!!」。
我陷入沉思,說不說呢?我不是個迷信的人,但確確實實在夢后不久生了相同的事情,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漢子,為什麼要讓我忍受這種痛苦,難道這裡真有解釋不清的科學原委?我真得無法說清,那些夢,那些困擾我好久的夢,使我感到痛苦的夢,彷彿那些不幸是我用夢製造的一般,可,我總是希望人好,但那些亡者、那些後來的不幸,為什麼要進到我的夢中?我感到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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