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深夜裡,神秘的音樂聲

七十二、深夜裡,神秘的音樂聲

那是七十年代末,劉哥他們已經都當兵走了,沒人跟我玩兒,我聽說氣象局後面的樹林里有一幢小木樓,沒人敢進去,說是鬧鬼,具體鬧什麼鬼又沒人說清楚,於是我判斷:傳說,純粹的傳說。那時,我已經上初中了吧。

其實,並不是刻意要去的,而是那時夏天唯一的消暑方法就是扇扇子,晚上就是出去溜達,暑假了,沒處去,白天還可以看看書,但晚上便要不斷拒絕同學的邀請,內容都一樣:

「小孩兒,咱們去看電影吧?我特意買的票。」,

我倒不是反感他們叫我小孩兒,本來就比他們小,而是我受不了電影院里的悶熱,又黑又透不過氣,再說,自從時代逐步回到正軌后,電影就開始倒著演,先是6o年代的,而後是5o年代的,4o年代,竟然又退到無聲電影的回顧展,沒有新片子,沒勁。

我決定出去走走,便到了城外氣象局後面的小樹林里,在陰暗高大的法國梧桐樹叢中尋找那幢鬧鬼的小木屋,可這裡有好幾處哥特式建築,是哪幢呢?我沿著幽靜、狹窄的小徑走著,從傍晚走進了暮色,怕是要迷路,因為這裡的樹木相似,建築也都相似,唯一的選擇就是找到通往大路的小路口。一陣微風吹來,身上的潮濕成了接受涼爽的介質,皮膚表面的擴張迎來了清爽而後又傳入皮下,使得血管能得到自然的撫觸和緩解,要是有把扇子就好了,這裡沒有住人,非常安詳,加之高大的樹木在招風,唯一要做的就是驅趕不斷造訪肌膚的蚊子。

前面的路燈照出了周圍的輪廓,在一排木柵欄後面,有一幢與眾不同的小洋樓,有些像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描寫的柯察金偷槍的那家,但樓下的蒿草長得很高,裡面傳來響亮的蟋蟀聲,這可是我強項,但沒有帶任何工具,即使抓住一隻黃將軍(蟋蟀中一種個頭不大但特別有戰鬥力的),不久也會被攥在手裡捂死,那豈不可惜?哪怕有張紙煙盒也行,從這幢樓的外表看,它裡面一定是很久不住人了,據說這裡曾是蘇聯建築專家居住的小區,他們撤離后就閑置了,真可惜。

為了外面草叢裡誘人的蛐蛐聲,我決定翻進去找張紙,疊個紙袋子,把抓住的蛐蛐放進去,明天好和那些大孩子去斗,我構思著怎樣能贏得他們的蛐蛐罐,但我忘了,人家要麼上了高中,要麼已經工作了,好久都沒人斗蛐蛐了,那些大孩子見了我總是說:「快上高中了,你不能再那麼貪玩兒了,要麼聽你老師的,跳級吧?!」,本來就比同年紀的同學小兩歲,再跳級,那不是自找沒趣嗎?誰還會和我玩兒?眼下卻顧不了那麼多,我始終懷念上小學時的遊戲,那些上高年級的同學會主動找我嘣彈子、拍煙盒、斗蛐蛐,現在如果能在樓里找到一張紙,做成袋子,再抓住只能斗的蛐蛐,明天他們不會拒絕和我玩兒的。

我把手伸進一扇有破口的窗子,繞過碎玻璃,摸到了關窗戶的閂,小心翼翼地把窗戶夠開了,真走運,這回胳膊沒有挂彩,我推開木窗,縱身翻了進去,借著遠處的路燈餘光,穩穩地落到了裡面的木地板上,突然有一隻貓竄了出來,它憤怒地叫了一聲,從窗戶逃了出去,我攪了它的美夢。木地板踩上去出通通的響聲,我試著蹦了兩下,屋裡有點兒回聲,外面除了蛐蛐叫,便是空中細微的蚊蟲微波,真的是無人之境,有一個黑色茶几在窗戶右邊兒,好像上面有檯燈,過去試著摸索,居然把檯燈給弄亮了,這可是意外收穫,屋裡的一切一覽無餘,沒有床,就只剩下這個茶几和茶几上的舊檯燈,這裡竟然還通著電!

我推開了屋裡的門,門通往樓道,我把檯燈拖拽著往門前弄,差不多快到了,線不夠了,否則會短路,但過道已經能看清了,它前面是拐到一個樓梯口的,我又在過道里找到了壁燈的開關,還能亮,真是令人驚喜,我借著燈光上了二樓,樓上是一間很大的屋子,仍是木板地,走上去聲音更響,又現一盞壁燈能亮,雖然昏暗,但還是能看清屋裡的一切,空蕩蕩的,幾乎什麼也沒有。

我在屋裡巡視了一番,終於又在臨近馬路的窗戶下現一個小皮箱,上面有個生鏽的疙瘩,往右一扳,砰地一聲,皮箱成為上下兩部分,上面的呈9o°支撐起來,下面是一個圓盤子,這我在電影上見到過,是老式留聲機,它旁邊有手搖把,還有唱片沒取下來,大概是走得匆忙忘了取吧,我把磁頭搭在唱片最外圈,學著電影上搖動手柄,不久,它竟然出聲來,唱片上寫的是俄文,看不懂,留聲機出的音樂聲是鋼琴協奏,到後來我才在音像店裡找到了相同的聲音,那是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協奏曲,可那時還沒有那些音樂引進。我坐在窗戶底下,靜靜地聆聽這陌生的音樂,現在再聽,才體會到它為什麼當時那麼吸引我:

當旋律迭起時,我們當靜靜地傾聽作者的敘述,讀解創作的思想和內容,正如文字行雲流水般傾瀉時的漏*點,龐大的思想脈絡被鋪展開,遍及俄羅斯大地山川,我感受到作者苦苦思索后的放閘,盡情地讓情感流瀉在線譜上,讓形象在音樂中樹立起來,那是一種艱難的跋涉,正如每一個人的人生旅程無法停滯。

伏爾加漲水了,春潮湧動著萬物復甦的信息;西伯利亞颳起了最後一陣寒流,刺激著人們蘇醒並不懼風寒地走出柴房;莫斯科河的水流開始湍急了,在城堡的人們有了新的空氣可呼吸……遼闊的俄羅斯,森林在抖動著厚厚的積雪,山谷中的小溪在用力解凍奔向大的河流,人的思緒也一樣,在廣袤的天空中飛揚。詩人開始捕捉靈感,象蜜蜂採集花粉;工人漸漸地卸去重裝,堅強的肌膚已開始敞露在晴空下;婦女們的臉已開始綻出春風般的粉嫩;少女們開始做盼望的遐想;多情的少年已準備好了各種設想,以浪漫而儒雅的方式等待追求愛情的機會;遙遠的大海也翻騰起洶湧的波濤,向等待起錨遠航的人們示威挑釁,一切,都在等待,在忍耐后開始等待,嬰孩停止了因乏味而出的啼哭的抗議,對玻璃窗透射進的第一束陽光認真地眨眼、吮吸。

噢,人們呵,該醒的都醒來吧!來聽森林、大地、山川、大海的合鳴吧,這是上帝恩賜給人的靈感所釀製的令人群情激昂的振奮情懷,熬過了漫長而苦楚的冬季,必定會有這樣的結果。飛揚吧,作曲的、指揮的、演奏的、台上的、台下的,讓旋律在心中飛揚,讓心在思緒中飛揚,讓希望之脈動把漏*點挑起,跨越苦難的歲月,在春天未到之前,靜靜地,靜靜地,在心中暫且休息,撫平內心的旋律,整理好思維線索,耐心地聆聽,靜心地等待……

我沉醉在這陌生但卻震撼我靈魂的音樂中,突然,我聽到樓下有人對話,一個純粹的洋腔洋調的婦女的聲音:

「張,我不同意您的觀點,不管是我們變修,還是你們保守,這都不能否定你我的感情,我們在莫斯科上學時一直都在一起,我因為愛你才來到你的祖國。」,

「莉莎,我理解你的感情,可我當時就告訴你我是有家室的人,不可能拋棄自己的糟糠之妻娶你的。」,

「您既然認為她是糟糠之妻,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火熱而真摯的愛情呢?她不懂愛情,你們的婚姻沒有愛情,所以不存在愛。」。

「這是一種謙虛的說法或者說是含蓄。」,

「愛情不需要含蓄,也不需要隱藏,你在迴避我的問題。」。

他們在樓下禮貌地爭執著,而上面留聲機卻響著,我無處躲藏,如果他們上來,我該怎麼辦呢?我只有從二樓的陽台上翻出去,然後上到樹上才能逃掉,我弄響了留聲機他們早晚會現,可他們仍在樓下爭執著,似乎並沒有聽到樓上的音樂聲,唱片的一面播放完了,可留聲機還在轉動,他們不再吵了,大概是暫時地休戰吧。

我沒有聽到腳步聲,便決定趁機從過道回到那間我翻進來的屋子,再從那裡出去,因為他們的爭執聲是從會客廳傳來的,我這是心存僥倖,我悄悄抬起腳,慢慢往過道走,屋裡靜靜的,客廳那邊一直在休戰,奇怪,他們怎麼在黑暗中爭論?此刻竟完全靜止,沒有任何動靜,按常理至少有一點微微的腳步聲,但卻沒有,我改主意了,我分析大概是別人家在爭執,聲音傳過來的,我又回到了樓上,一直持續著安靜,有些壓抑,我把唱片翻過去,又一次搖動了手柄,留聲機里傳出的還是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協奏曲,是另外一,其實,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因為我很想聽完這面的曲子,不久,樓下又傳來聲音,是那個叫莉莎的女人:

「張,我明天就要回國,你應該做出最後決定,我肯定你是愛我的!」,

「莉莎,我無法拒絕你,但我也不能接受你,我們有我們的傳統。」,

「張,你在逃避,天下的愛情都是一脈相承的,不分國籍,你讓我失望。我把唱片留下,你以後如果感到後悔並且感到遺憾的話,就聽聽這音樂,我想你一定不會否定你愛我!我上去把留聲機拿下來送給你,算是對你拒絕我的一種否定。」。

完了,她要上來,我該怎麼辦?音樂在繼續著,依舊是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協奏曲。

「那個莉莎是俄羅斯美女吧?」。

「對,那時統稱蘇聯。」。

「聽說俄羅斯美女和咱們國家的新疆美女有一拼?」,

「那倒不假,可我覺得我們的新疆美女更好看些。」。

「你見過新疆美女嗎?我是說近距離的?」,

「不僅見過,還和她一起同過學。」。

「這怎麼可能?」。

「你問得真巧,正是在我去小木屋之前,她剛剛返回新疆不到半年。」。

「她怎麼來的?又為什麼回去?」。

「那是中蘇邊境有些緊張,她是部隊子弟,媽媽是地道維吾爾族,她和媽媽來內地奶奶家,她被安排到我們學校,而且和我同桌。」。

「你真幸運!能和新疆美女同桌。」。

「你是不是想多了,她比我大三四歲呢,家裡早訂了親,她是回去結婚的。」。

「哎,真可惜!怎麼那麼早嫁人呢?」,

「少數民族嘛,再說她的確不算小,待我從來就像小弟弟一樣親。」。

「就沒在聯繫過?」,

「她怕我難過,更怕自己受不了,知道今生再見的機會不大可能,所以特意沒有讓人告訴我。」。

「說得挺傷感的。」。

「可後來我似乎見過她,但不敢確定。」。

「這是什麼意思?你上前打個招呼不就全明白了。」。

「但那是在沙漠的胡楊林里,我是叫過她,可那也太奇怪了!」。

「怎麼個奇怪法?給我說說你去沙漠胡楊林的經歷,一定很有意思吧?」。

「簡直太有意思了,還有一番奇特的經歷,」。

「你怎麼去那麼遠?家裡有親戚在哪兒嗎?」。

「早年我四哥在哪兒的某軍分區當司令員。」。

「哇塞!那麼大的官!可他怎麼那麼年輕就幹得那麼好?」。

「誰告訴你他年輕來著?是我堂哥,快七十歲了,早退下來了。」。

「噢噢,我沒注意到你剛才的話,你說他早年是司令員。你怎麼有那麼老的哥哥?」。

「輩分造成的落差,他兒子和我差不多大,是參謀長。」。

「你們家人都挺能幹的!他兒子和你長得像嗎?」,

「你怎麼剛好問到點兒上,豈止是像,那兒的人都說我們像哥倆。」。

「嘿,又一個大帥哥!」。

「誰告訴你我是帥哥來著?我可是年近半百了。」。

「你去照照鏡子,有人說你三十就算是抬高你的年齡了。」。

「好了,別瞎扯了,想不想聽我那次的經歷?」。

「當然了!」。

我彷彿一下又回到了那裡,那個神奇的地方……

(於西安市中心盛順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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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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