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3.會面
因為杜蘅只是對他笑一笑,他的心裡就已足夠歡喜了。
直到杜蘅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實在看不見了,景懿才緩緩收回了視線。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喜歡杜蘅,又喜歡上她什麼。或許是喜歡她的與眾不同,又或許是覺得她當面就敢和他嗆聲很有趣。
他像個拙劣的孩子一樣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想讓她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想同她去吵架,又想叫她認輸。
但最後,他還是願意為了她,寧願犧牲掉自己的名聲。
有了他當眾說的那些話,想必他們定是不會再懷疑她了吧。
只要是她想要的,不需要她說什麼,他便已經巴巴地捧到她跟前兒了。
——果然是輸了啊,輸的一敗塗地。景懿苦笑著搖了搖頭。
子時剛到,杜蘅就已經到了玄武門。果不其然,還沒到玄武門,就看見有個太監站在一旁等候著,正是之前傳詔時的那名太監。
「杜小姐。」見杜蘅緩步而來,那太監沖她行了一禮,道:「請隨我來。」
這太監帶她從玄武門的側門而入,杜蘅跟著他在宮裡一路前行,竟也沒遇著一個人影,想必這太監定是宮裡的老人了。
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了,太后還依舊是寶刀未老。
這位太后也算是個奇女子了。
當年太后出身不高,在宮裡只當了個惠嬪。但是當時的皇后和陳貴妃掐的厲害,皇后只生了個女兒,抱養的兒子又不小心夭折了。陳貴妃倒是生了個兒子,但無奈這兒子出生便帶著病,從小就被高僧預言活不過十七歲,早早的便送出宮養著了。而之後出生的第三個孩子,便是這位太后的兒子了——也是當今大祁的皇帝。
這小孩身體康健,又聰明伶俐,當時的先皇身體已經不是很好了,為了有人能夠繼承大統,只得將這小孩立為太子,遷入東宮,又封了惠嬪為德妃,也是個四妃之一了。
陳貴妃和皇后都沒預料到這個發展。兩人掐得如火如荼,黨爭奪嫡吵鬧得凶,誰也沒把身份低微的惠嬪放在眼裡,誰不成想,她竟然就這樣低調地瞞下了自己的肚子,順順利利地將孩子生了下來,而且竟有這樣巧,還就是個男孩!
竟讓她撿了這麼大個便宜!
陳貴妃和皇后怎麼能夠甘心,隨時都想要把太子拉下來,暗地裡用了不少計謀。然而沒想到的是,當時的德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忽然展現出了雷厲風行的手段,之前的低調全然不見,她找齊了陳貴妃與皇后的罪證呈到先皇面前,讓先皇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子嗣稀少,這責任皇后和陳貴妃得各佔一半。先皇看見的那一瞬間,頓時被氣得吐血,連病情都突然惡化了!
然而太子立儲時間並不算久,宮中事務學習得還不算妥當,先皇又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只得急忙擬了遺詔廢除皇后和陳貴妃之位,改立德妃為皇后,並將皇位傳給了太子。太子年幼,在滿十四之前,先由皇后垂簾聽政。遺詔立下之後,先皇也沒撐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當時太子年幼,登基之後四方覬覦之人甚多。不過太后雷霆手段,首先就拿貴族下手,狠狠地收拾了幾個覬覦皇位的皇叔們。當時杜家剛給先帝充盈了國庫,得了官身,也是才剛冒頭的新貴,身份乾淨得很。於是,杜家被太后著重提拔,而那些紮根極深、頗有底蘊的貴族,則是遭到了打壓,多方衡制。當時對小皇帝不滿的浪花被壓下,太后扶植的新勢力將小皇帝撐了起來,這才熬過了最初風雨飄搖那幾年。
眼見著快三十年過去了,太后不再垂簾聽政,當年的小皇帝也已經人至中年,早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政權。但皇帝天性多疑,當年太后的雷霆手段他印象極深,卻不想重蹈覆轍,再讓女子手上擁有太大的權利。他擔心若是自己哪日身體不好了,只得讓個嬪妃代為垂簾聽政,這是絕不可以發生的。所以,近期來,皇帝一直在利用皇權,不露聲色地打壓著女性,提出政策來剝削女子的權利。
如今大祁國泰民安,但周邊各國的勢力還在虎視眈眈,大祁當年是在戰場上贏得的天下,成為了割據土地最遼闊最豐饒的一方國土。但如今卻有點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意思,最近更是有些安樂過頭了。然皇帝如今的目光都在國內,盡想著怎麼抓牢擴大自己手中的權利,如何打壓太后和外戚去了,全然忘記了周邊各國的威脅。
就算太后真心提點,只怕多疑的皇帝也會以為這是太后想用外戚奪權的招數。
杜蘅從書中看來這個背景,深知可以利用。
當時書里的太后算是個反派了,畢竟她並不滿意太子,因為太子與現在的皇帝如出一轍,遺傳基因果然強大,再加上太子有意學習皇帝,兩人都一樣的心思深沉縝密,手段利落狠辣。
對於太後來說,她並不想自己被削權到如此地步,也不想自己外戚一門都被打壓得沒有活路,更不想這天下女性的地位就此沒落下去,所以她是想要助一把黨爭,不讓太子即位皇帝的,自然便成了這書中的反派。
在書里,杜棠最後成了皇后,太子也成了皇帝。然當時女性的地位卻並沒有任何的改善,雖然太子最後愛上了杜棠,為她做了許多改變,狠辣心性也多少有了緩和,算得上是一位明君,但他與他父親還是相似,對女性多是不屑一顧的。
所以,即便他愛慕杜棠,也並未因此對女性地位有所改革,甚至還助長了女性處於劣勢地位的風氣。
雖然對於這樣的人怎麼會愛上另一個人抱有懷疑,但是杜棠與這位太子有許多矛盾便是基於此而來。或許正是為了突出太子與杜棠的矛盾,產生足夠的衝突性,才有了太子這樣的性格設定吧。
但是對於杜蘅來說,太子如果做了皇帝,對她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所以她的這副晚冬新春圖,其實就是告訴太后,如今的大祁對於女子來說就像是晚冬,若是沒有人如這隻蝴蝶一般突破這厚厚雲層,破開光來,這大祁,可就要永遠停留在這晚冬里了。是要一鼓作氣勢如破竹,還是留在原地等著冬天的嚴寒。
可就全看蝴蝶的選擇了。
太後有這等坎坷經歷,本就是有大智慧的。如今杜蘅以這晚冬新春綉圖呈之,太后自然看得懂她這綉品,還有這右下角的小字的含義。
如若太后看明白了,必然就會有所回應!
所以杜蘅當時並不擔心自己會輸了乞巧比賽,只要進入到了第三輪,她都不太擔心會輸的。
因為她相信,太后一定不會拒絕的。
太監帶著杜蘅左繞右繞,約莫走了快大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到了太后居住的長樂宮前。太監帶著杜蘅從後門而入,繞過了宮女們居住的偏殿,最後將杜蘅帶到了太后卧房外邊。
「娘娘,奴婢將杜小姐帶來了。」那太監上前一步,敲了敲門,在外邊恭敬道。
「很好,你帶她進來。」那聲音不疾不徐,彷彿清風,卻猶自帶著一股威儀,這令杜蘅莫名有些緊張。
杜蘅跟在太監身後進了卧房,方一進房間,彷彿外面與裡面是兩個世界一般,只見裡邊放著夜明珠照明,雖不似白晝,卻也能看清屋內,而外邊明明還在子時,伸手不見五指。
只見太后穿著一身軟煙羅曳地白水裙,並未梳髻,一頭黑髮似鴉羽披在身後。此時她慵懶地躺在榻上,姿態風流。明明已是快五十的年紀了,模樣看上去卻也不過三十歲出頭。此時的她眼眸半闔著,手中的團扇正輕輕地敲著榻沿。
「小允子,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那太監應聲后,便靜靜地退了下去。
房間里只剩了杜蘅與太后兩個。
「停留或前行——這小字是你留下的吧?」太后伸出手來,手裡握著的是杜蘅的綉品,而右下角的簪花小楷,確實繡的是這幾個字。
「是的,太後娘娘。」杜蘅爽快地承認了。
「你這是何意。」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探究。
「娘娘何必試探。」杜蘅微微一笑,眸光瀲灧,容色攝人,「如今的狀況,太后莫非一點兒都不擔憂么?」
杜蘅這話說的不卑不亢,一笑起來,彷彿連夜明珠都比不過她周身流轉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