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4.因果
即使已經不能再那樣純粹地憎恨著杜蘅,但杜棠不可能輕易忘記上輩子杜蘅對她做的那些事,也不可能原諒,她依舊對杜蘅抱著深深的戒備。
不過,遠遠地看著虛弱的杜蘅被婆子冷漠地從柴房裡拖出來時,杜棠還是忍不住會想,這還是上輩子那個一步步將她踩進泥里的人嗎,現在的杜蘅,好像快要死去一般。
絲毫不見上輩子那般張牙舞爪的得意模樣。
杜蘅感覺自己確實是快要死了。她現在是又餓又冷,身體還在發燒,讓她整個人像是置身於冰火兩重天的境地,感覺好像在朝無底深淵一直墜落、墜落。
好似永遠都沒有盡頭。
意識在一片混沌里徘徊,找不到出路,她時而是以前那個陷入低谷的杜蘅,無數次撞牆,無數次碰壁,找不到出路。時而又是飽受虐待的杜蘅,即便使盡陰謀詭計,也要搶杜棠的東西。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杜蘅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那張熟悉的小破床上,而她的貼身丫鬟梨兒則跪在她面前,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一見到她睜開眼,這小丫頭頓時吸了吸鼻子,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動作那叫一個快、准、狠。
「小姐!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擔心死梨兒了。」她一疊聲地叫著「小姐」,一雙杏眸里還含著眼淚,十分楚楚動人。
當然,她……抓人的手勁也實在是大得要命。
杜蘅被她使勁拽拉著手,頓時扭曲了眉毛,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見狀,梨兒更加緊張,忙不迭問道:「小姐你怎麼了?哪裡疼,哪裡不舒服嗎?你告訴梨兒,梨兒去叫大夫!」
「梨兒,你……捏得我……很疼……」杜蘅倒吸了一口涼氣,齜著牙一字一句地強調。
聞言,梨兒不好意思地「啊」了一聲,立時鬆開了手,這時杜蘅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在狼吞虎咽地喝著梨兒煮的粥時,杜蘅不由感慨,人還是得吃飯,減肥果然還是不能光靠餓的。
活著,能吃,就是好啊!
在一口氣吃完三碗粥之後,杜蘅摸著自己依舊平坦如初的小腹感慨: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平時她壓根都不敢吃這麼多,然而還是胖。
而這位,顯然就是吃不胖的類型。只不過,想必原主平時總受虐待,也吃不上太好的東西,體型才這樣纖細吧,甚至就連杜棠都要比她豐腴些。
就是因為這份纖細,她才艷麗得驚人。就算上鏡胖十斤,她也會是相當苗條的美女。
杜蘅看著銅鏡里自己那張令人艷羨的臉,不由痴了。
即便是當初郡主賞花宴上的那些人,因為她庶女的身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因此而沾沾自喜時,估計心頭也是不甘的吧——對杜蘅這樣盛極的美貌。
在她們覺得自己夠端莊、夠清雅的時候,杜蘅很「俗」,卻俗得太美。無論是怎樣的女人,對於這樣的美麗,都是抵擋不住艷羨的。
之前在柴房的那場與杜棠的戲,杜蘅自覺自己還是挺入戲的,不然杜棠也不會露出那樣震驚的表情了,像是整個人的三觀都被顛覆了似的。
這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這一切都是因果,同樣也是杜蘅用來翻身的轉折點。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受到折磨了,但是,這些當然也要得到最大的回報,才不枉這番折磨。
她所想要的回報就是,和杜棠解開死結的機會。
這當然只是第一步,引起杜棠的深思和愧疚。第二步嘛,就是加深她的歉疚,令她下意識地對尋求對杜蘅的理解。
說起來,杜蘅最終落得這樣的下場,杜棠自己也難辭其咎。有關於虐待,不只是加害者有罪,作為旁觀者的杜棠同樣脫不了干係,她是同罪的。
而杜蘅,只是在引導她發現這一點。
杜棠是個聰明人,柴房那一次對話之後,很明顯她多少已經有所察覺自己是有責任的,所以之後這幾天她都一直在避開杜蘅。
杜蘅倒也不著急,並沒有找機會刻意接近杜棠。畢竟這樣的當頭棒喝有那麼一次兩次就夠了,頻繁的接觸並不會有所助益,反而會讓杜棠警惕她又有什麼壞心,只要找找機會多與她打幾個照面,勾起她的思緒便好。
像她們這樣剛躋身清貴行列不久的世家,自然是急於培養子女氣度的。杜家的女子,無論嫡庶,在及笄之前都是有女夫子來府上教導的。杜蘅與杜棠年齡相差無幾,杜夫人又是個好面子的,絕不會讓別人找到機會說她苛待庶女,於是兩人便得女夫子一同教導。
一月之內,兩人少不了有個十數天要一同上女學的,這是想躲也躲不了的。
杜蘅上的這女學,是請女夫子來家裡授課的。這女學里的門道且深,不僅有女夫子教授識文斷字、詩詞歌賦、《女誡》《女德》等,還有請來技藝高超的綉娘來教授她們女紅。甚至於,對待杜棠,杜夫人還親自教授管理中饋、賬本等等。
這時代在壓抑女性的同時,又對女子的要求挺高。所謂真正能「上得廳堂」的女性,不僅是要通文墨、懂吟詩作對,還要求精通女紅、禮樂,甚至連廚藝、歧黃之術等都得有所涉獵,才能算得上是大家閨秀,頗有點男子也要文武雙全的意思吧。不過杜蘅看來,女子要學的可比男子多了去了。真不知道這些男子哪裡來的自信和勇氣,還要用這樣卑劣的法子來壓抑女性。
對於杜家這樣的新貴世家,看來是致力要將杜棠培養成大家閨秀了,這才會管束如此嚴格,連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求著她,束縛著她。
不過也是個被時代束縛的可憐人。
第二天就得上女學課了,杜蘅準備出府置辦些紙硯筆墨和綉針綉布。好在時代風向想要拘著女性,但不過是剛剛開頭,還沒嚴苛到阻止女人出門的地步。當然,對大家閨秀的教育自然是要少出門為好的,那些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們一般都不怎麼出門——比如杜棠,就算出門也得戴上面紗、幕籬等。
這也練就了大家其實都挺無聊的,所以沒事就喜歡拜訪拜訪閨蜜,說說八卦小話。想必杜蘅的事情,也是這麼眾口相傳而傳出去的。這些女人,家中有兄長小弟的,多多少少都會這麼提個幾嘴,那些個男子又有幾個是渾的,大庭廣眾之下將此作為談資取笑。
於是耳口相傳,不過一天時間,就已經傳得有鼻子有眼了。
如今今上賢德,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五穀豐登,就算多少有幾個偏遠的難民州縣,但也驚擾不到這遠在天邊的京城,京城裡的新鮮事實在是不太多的。這京城也是太無聊了,所以杜蘅這點八卦才會經久不息地傳了這麼些天,也不見停息。
杜夫人預料的倒是沒錯。杜蘅在郡主賞花宴上的行為,確實算得上是引起了滿城風雨。
杜蘅是沒戴任何面紗、幕籬出門的,她不屑,也嫌麻煩。更何況,現如今的這張臉她實在是喜歡極了,想不出任何要遮住它的原因。
她這一出門,實在是引人注目極了。
不過引人注目這種東西,無論是原主還是現在的杜蘅,都已經是十分習慣了。想要生活在鎂光燈下的人,要的不就是引人注目么。
杜蘅並沒有叫馬車夫載她,有了杜夫人的示意,她要起用馬車可不那麼簡單了。杜蘅也不想為難對方,便自己徒步出了門。
對於她這樣不改頭換面,也不遮掩面容的行為,梨兒是極為擔心的,她想要自告奮勇代替杜蘅出門,杜蘅卻拒絕了她。
「梨兒,我是不可能永遠待在家裡不出門的,不是嗎。」她微笑著,語氣卻不容拒絕。「逃避不是辦法,我總得面對。」
梨兒沒辦法,卻執意要跟著杜棠一塊出去。無奈之下,杜蘅也就同意了。
一主一仆路過之地,四處都引來議論紛紛。
「這不是杜蘅么?在郡主賞花宴上脫了外衫的那個?」
「天哪,做出了這等丟臉之事,她怎麼還敢露面的?」
「難道她不知道她的名聲已經糟透了嗎,真不知道有哪家還願意上她那兒提親。」
「我若是她,想必都已經自盡了,怎的還敢上街招搖。」
「區區庶女,果然臉皮太厚了,這般名聲,恐怕沒有男子敢娶她了。」
「一日為庶,可不祖祖輩輩都得是庶么~」
那些羞辱譏笑的聲音絲毫不顧杜蘅還在當場,大聲叫嚷得杜蘅自己也能聽個清清楚楚。梨兒氣急,本想找她們理論,杜蘅卻拉住她,沖她搖了搖頭。
面對這些羞辱,杜蘅倒也淡定,原主也是習慣了的,畢竟從小的罰跪和挨打確實不少,還是當著所有下人的面的。杜夫人的□□幾乎是每時每刻,於是也養就了原主這般倔強不服輸的性子。似乎是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梨兒放棄了理論,頹喪地垂下了頭,像是有些不甘心。
看著梨兒如此神情,杜蘅不由輕笑了一聲。如果在這些人面前露出不甘痛苦的神情才是輸了呢,看見她痛苦,他們才會覺得更快樂。而杜蘅,絕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似乎是因為杜蘅這樣的平靜愈發讓人著惱,又或者是因為杜蘅的無視令他們更加放肆,這議論聲沒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
「嘻嘻,聽說她出這事兒,是她原想害自個兒的嫡姐,最後才落得這樣的下場呢~」
「咦你怎的知道的?」
「我家有小廝與杜府上的小廝交好,聽說杜蘅這幾天都是被關在柴房裡自省呢!」
「啊?真的假的?」
「杜家大小姐承認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哎呀,還真沒想到這杜棠看上去溫雅,手段用起來還挺狠。」
「對待這樣不乖的庶妹,不用這樣的手段,豈不是得叫她騎到頭上來了?」
這一次,杜蘅沒有再忍下去,而是直截了當地走到了說話的那四名少女面前。
她走得不快,一步一步之間的停頓令人心驚,臉上也沒帶什麼表情,再加上那張美得攝魂奪魄的臉,氣勢十分驚人。她這一步步走得有如雷霆萬鈞,令人莫名緊張,那四名少女全然被她美艷逼人的氣勢壓倒,竟都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
那為首嬉笑的少女也不自覺地有些瑟縮,卻又不想在這麼個庶女面前掉面子,硬是站穩了沒有後退,在杜蘅離她還有三步時,率先逞強開口:「杜蘅!你、你想幹嘛!這可是京城大街上,莫不是你要動粗不成!」
「我並未動粗,動粗的是你。」杜蘅表情淡淡,望著她勾起了個嘲諷的笑,「你不懂嗎,用言語傷人也是動粗的一種……更何況,你作為『大家閨秀』,這是不是犯了『兩舌』之戒?」她特意強調了「大家閨秀」四個字,丹鳳眼一挑,那冷漠戲謔的流光,就像一柄劍一般,明亮鋒銳。
被這樣一搶白,那少女終於綳不住面子了,被人說中她自己也不守女德,令她登時漲紅了臉,「你」、「你」了半天也沒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畢竟是比不得杜蘅牙尖嘴利。
杜蘅卻微微一笑,愈發逼近了她兩步:「怎麼了,柳大小姐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這一步之遙的距離令人太有壓力,柳大小姐終於扛不住杜蘅的氣勢,忍不住退了一步,這一退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小石頭。她本就神思恍惚,這下更是沒穩住,一聲尖叫后,人就跌在了地上。
杜蘅倒是沒想到這個發展,她蹙了蹙眉,剛準備伸手去扶摔倒的柳大小姐,一個清亮正氣的男聲卻橫空插了進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的當街欺負人!」
杜蘅:「……」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用這麼老土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