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多極(2)

走向多極(2)

淪陷區通俗小說的雅化與張恨水不同,在創作宗旨、思想觀念以及題材選擇上,仍保持著市民文學的本色。它們的雅化,是通俗小說本身的自然演進與深化,既有受新文學潛移默化影響的一面,也有適應時代發展要求的一面。它們主要表現為從藝術手法到藝術趣味的現代性調適。個別作家思想觀念有超越性,但因受類型局限,表現仍是潛在的。社會言情類通俗小說是新文學關係最密的近鄰,早在戰前的調整期和中興期,就在雅化方面取得了較高成就。張恨水的《啼笑因緣》,劉雲若的《紅杏出牆記》是其中的傑出代表。淪陷時期,劉雲若不是像張恨水那樣無止境、無保留地向新文學靠攏,而是進一步鞏固自己的風格。他並非不重視新文學,但他採取的是以我為主的「拿來主義」立場。劉葉秋《憶劉雲若》一文中說:雲若文思敏捷,才氣縱橫,曾經同時撰三、四部長篇小說,而每部各有機軸,奇情逸想,層出不窮。……他看過的小說很多,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幾乎無所不讀,而且分析評論,切中肯綮。可是他自己很謙虛,嘗和我說:「我只上過幾年中學,沒讀多少書,但我希望能把三分學問用到十分。」我體會他這話的意思是讀書不在多少,重在能「通」能「化」,聞一知十,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由此及彼,就可以投之所向,無不如意。否則,食而不化,即有十成學問,亦無用處。不過,這也還是雲若有才,始能以少勝多,運用入妙。〖ZW(〗轉引自張贛生《民國通俗小說論稿》P226,重慶出版社1991年。〖ZW)〗重在「通」和「化」,而不是簡單搬用,這使劉雲若的作品始終保持了純正的「通俗味」。劉雲若小說的情節密度大於張恨水,但卻線條清晰,密而不亂。更能以幾百字就刻畫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令人久久不忘,如同新文學中的老舍一般。據筆者看來,這一是得力於準確傳神的細節描寫,二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ZW(〗恩格斯《致瑪·哈克奈斯》。劉雲若的每部作品都深深植根於他所熟悉的世俗生活,「描述地區,從來不出天津,最遠也只是北京和通州,所以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左笑鴻《劉雲若》,魏紹昌編《鴛鴦蝴蝶派研究資料》P596,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年。恩格斯說:「為了真正享受巴黎,自己就要變成巴黎人,具有巴黎人的一切偏見。」《致敏·考茨基》。劉雲若便是深深了解自己的讀者的一切興趣,摹寫社會百態,言談微中,刻畫人物心理,數語傳神。淪陷時期的《小揚州志》、《舊巷斜陽》等力作,不動聲色地化用了許多中外高雅小說的技巧,但卻巧妙地與中國傳統的寫意化和程式化融為一體,讀者不知不覺間提高了審美水準,對其作品一直熱情不減,甚至劉雲若自己記錯了人物姓名,讀者仍能自行弄清,並不猛喝倒彩。在正統文學史中,《呂梁英雄傳》一類新章回體的地位要高於張恨水,而張恨水無疑又高於「君名更在孫山外」的劉雲若。而茅盾1946年卻說:「在近三十年來,運用『章回體』而能善為揚棄,使『章回體』延續了新生命的,應當首推張恨水先生。《呂梁英雄傳》的作者在功力上自然比張先生略遜一籌。」茅盾《關於》,載1946年《中華論譚》2卷1期。鄭振鐸則認為劉雲若「造詣之深,遠出張恨水之上」,「劉對當時的下層社會,各個方面,有深刻的切身體會,在所遭遇的各色人物中,早已抽象出各種典型」。並認為《紅杏出牆記》「是這一類小說中最出色的作品」。徐鑄成《舊聞雜憶·張恨水與劉雲若》,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顯然是出自不同的「雅化」標準,前者重思想性,後者重藝術性。若就可讀性、趣味性來說,淪陷時期的劉雲若是要勝過身在大後方的張恨水的。北方淪陷區的社會言情小說家還有陳慎言、李薰風、左笑鴻等。他們的雅化方向也是力圖與新文學拉開距離,思想上強調中國傳統倫理觀念,譴責西化帶來的墮落現象,藝術上致力於情節設計的巧妙和文字描寫的生動,實際上是接受新文學的「軟體」而拒絕新文學的「硬體」。不過,他們對這樣的選擇並非是充滿自信的,劉雲若1943年在《紫陌紅塵·啟事》中說:雲若執筆為文,倏經十載。比及近歲,感慨彌多,一則因生活所迫,遂致貪多,而忘愛好。雖蒙讀者備極譽揚,而文章得失,寸心所知,每一思維,輒不勝惶愧。……深愧喁喁兒女,無裨時艱,思於筆墨之中,稍盡國民責任,……區區之意,幸垂察焉!《三六九畫報》19卷2期,1943年1月6日。這意味著,如此「雅化」是否能成正果,他們是比較惶惑的。南方淪陷區都市的現代性一般高於北方,作為大眾精神消費品的通俗小說也相對更加趨新求變。予且、丁諦、譚惟翰等新一代作家,已經完全拋棄了章回體,而採用靈活多變的新文藝筆法。曾用「水繞花堤館主」作筆名的予且,最善於把握上海市民心態,所寫大量言情故事,基本都是「**」與「規則」之間的衝突。普通市民的金錢欲、偷**,既冒險又膽怯,既真誠又矯飾,都被他刻畫得深淺適度,是一種標準的「輕刺激」。予且作品中充滿明顯的對兩性之謎的探討,敘述者明明在描述著兩性之間最隱秘的私事,卻擺出一副「做學問」的正經面孔,給讀者以心理解脫。短篇集《七女書》,長篇《女校長》、《淺水姑娘》、《乳娘曲》等,都喜歡加入各種敘述干預,如「世界上的女子可以分作兩種。一種是嫁人的,一種是戀愛的」(《女校長》),「考慮是最能使人心平氣和的,最能使事情得著適當解決的」(《考慮》),這便造成一種「寓意深刻」的閱讀迷霧,在閱讀情調上雅化了讀者。其實,去掉那些中學生水平的「警句」,予且的小說也許會顯得真正高雅些。但無奈予且的中學教師職業使他無法壓抑那好為人師的**,每篇小說都酷似證明某個人生定理的一道例題。而讀者十分喜歡那些「人生哲理」,似乎給自己的日常生活找到了圓滿的解釋。通俗小說現代化的一個標誌是,讀者不像以前書場中的聽眾一樣,自以為低俗,而往往認為受過現代教育的自己情調很高雅,手中捧讀的是「有社會意義」的嚴肅高雅作品,正如許多電視徵婚者聲稱「酷愛文學」,手上拿著一本《汪國真詩集》一樣。予且的雅化方向無疑是現代審美情調,只是他的觀念和技巧都還不夠成熟。予且的學生譚惟翰,以及寫作「商界小說」的丁諦,都與予且近似,努力在都市題材中加入人生、社會意義,而這些「意義」,如都市的罪惡,成長的艱辛,教育的失敗等,都是新文學開發出來、業已推向社會的「名牌系列」。而他們所採用的一些創新手法,如蒙太奇句式、變幻敘事視角、現代心理分析等,也是新感覺派等留下的遺產。通俗小說的及時推廣,起到了提高廣大讀者審美鑒賞力的積極作用。此外的馮蘅、徐晚蘋、王小逸、陳亮等人,以嫻熟的新文藝筆法,寫作刺激性較強的都市文學,以比較露骨的色情描繪廣開銷路,格調略低於北方的公孫嬿、王朱、程心枌等,但要高於一向被認為肉麻不堪、為人不恥的馮玉奇。他們實際是片面發展了新文學中張資平的一路,經常描寫新時代青年的桃色故事,恰好迎合了小市民對五四新文化、新思想的錯誤理解。張資平淪陷時期只有一部完整的長篇《新紅A字》(另有一部「腰斬」的長篇《青麟屑》),從技巧上看,還是要遠遠高於這群效顰者的。南方淪陷區社會言情小說的擎天之作,當推秦瘦鷗1942年出版的《秋海棠》。這部小說若列入新文學序列點評,品位亦當在中級以上。作者醞釀構思十餘載,確定了「揭露社會/人生無常」的雙重主題,跳出素材本身的新聞性、玩賞性,圍繞人的命運、人的尊嚴這樣的大問題展開凄婉深摯的筆墨,歌頌了高尚的愛情、友誼、事業心和犧牲精神等人類品質中的真善美,控訴和鞭撻了對這真善美的摧殘玩弄。作品直面人生,不肯遷就太太小姐們的趣味而改變悲慘的故事結局見《秋海棠》前言。。在寫作手法上,刪繁就簡,條理清晰,重描寫,輕故事,情節密度小,以塑造性格為主,注重環境、氣氛和特定境況下的人物心理,具有很強的話劇感、電影感,敘事者是一個高雅、正直、善良、極富同情心的現代文人。可以想像,假如沒有新文學小說二十多年的開拓,通俗小說在1942年絕對產生不出如此精美之作。《秋海棠》的人道主義精神和現實主義筆法實已大大超越了張恨水當年的《啼笑因緣》,它所引起的連瑣轟動也不遜於後者,若非淪陷時期,它在通俗小說革新史上的地位定會更被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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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醉俠孔慶東的閑言妙語――口號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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