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街(2)
根明抱著球杆站在他面前:怎麼了?誰幹的?!喜嬰指著街口的車子,聲言凄厲。對不起,我忙著打球沒看見。根明看也不看她,擦球杆,很是不以為然。淚水在喜嬰的眼裡打轉,還是陳追過來,一把扯起她:走啦,跟這些人有什麼好講的。車子被拖進修理廠,陳站在街邊發恨,掏出手機按了110,喜嬰心下一驚:算了吧。為什麼?陳咬牙切齒。報警未必能查出來,何苦得罪他們繼續讓車子遭殃?喜嬰慌慌地找些理由,是誰,大約已明了於心的,只是不忍。陳意味深長地看她,清涼的月光下,喜嬰被看得漸漸悚然,細細密密的刺張在心口。好了,回家吧,我叫輛車。陳溫情地伸手,軟而冷的手指撫摩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攬著她的肩,背沖著馬路攔車,喜嬰的目光越過陳的肩頭,看見根明,臂膀中抱著球杆,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眼神里有冷冷的玩世不恭。喜嬰和根明的目光在凄清的月光下對峙,誰都不肯先妥協鬆懈下去。風忽忽地跑過小街。終於有車子停下來,陳鬆開之際,喜嬰忽然在耳邊低低說:我要跟你去。陳頓了一下,看她,喜悅像驀然躍出黑夜的火星,閃了一下。喜嬰不待他說什麼,兀自鑽進車裡。在進陳家門的一瞬間,喜嬰忽然地張張皇皇起來,看見自己是穿著拖鞋,腳趾上還有穿過小街時濺上的雨水,臟髒的,很像窮家孩子不經意間闖進了王子的宮殿。剎那間,就慌得不知怎麼著好了。早晨,在陳的臂彎里醒來,陽光從窗帘的縫隙里鑽進來,床很軟,房間里有青甘的樹木氣息,小區綠化最好,買得起這裡房子的人,大約都是有些身價的。後來,喜嬰想那一晚,是有些賭氣的性質,只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根明:我是愛他的,請不要以小街的方式打擾我的愛情。寧願他當著陳的面,跑過來,說:喜嬰,我是愛你的。3有了開始,喜嬰很少回小街住了,母親篤定了要嫁又是中意的,便睜一眼閉一眼地不去多問。回小街時,根明永遠抱著一根結實的球杆,像抱著一桿隨時用來捍衛某種東西的武器,從很遠的地方看著她走來,又一直把她看到小街深處。眼睛里有種騰騰的東西,寒冷或是疼的一種。更多時候,喜嬰不去多想,每想一下,周身的神經就會硌上一粒堅硬的石子,那種感覺,讓喜嬰想起澳大利亞的荊棘鳥,一生的夙願就是尋覓一枚鍾愛的荊棘刺穿身體,然後流著鮮血歌唱,一直歌唱到死去。有種男人天生就是女人的荊棘,比如根明,他一直的在用自己的方式誘惑著她,比如他不停地戀愛不停地拋棄,就是在一次次讓她目睹自己的魅力以及愛情縫隙,偏偏喜嬰沒學會主動扎向男人的愛情。那個冬天冷得出奇,喜嬰收下了陳的戒指時落淚了,與幸福來臨無關,而是莫名地想到了根明。人生的悲哀,莫過於兩個身體以愛情的名義擁抱,心卻背道而馳,對於喜嬰,至少這一刻是如此的。喜嬰知道陳遷就自己遷就到了溺愛,回去探望母親,把車子放在有看車人的停車場,要步行一站多路才能到小街,所有的種負都在他手裡,還要騰出一隻手臂讓喜嬰牽著。一次,喜嬰問陳:你究竟愛我什麼?陳站在街邊,看著她,一本正經:改天,我列個愛你什麼的清單。喜嬰不語,心下很涼,一直認為愛情是一種最沒道理可講的事,能說出為什麼的愛,大約都會有些攙假的嫌疑,從開始就列了清單的應該是商業合作而不是愛情。自己無有令人仰慕的家世,唯一能夠誘惑他的,不過是身體而已。而喜嬰要他愛上自己的心,天下所有女子的願望都應是如此,愛上一顆心是深度,迷上一個美麗的身體,愛情就成了擁有這具身體的道具。走帶街口,情不自禁看了撞球館一樣,恰好遇上根明正向這邊張望,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喜嬰想看,都能碰到他的目光,石頭一樣砸心。還沒來得及避開,就聽根明喊她:喜嬰。語氣茁壯,又是不及喜嬰應,從球館深處跑出來一女孩,在那麼冷的冬天裡,單薄的衣著下透露出妖嬈,火一樣的張張揚揚在根明的一側,銀色的唇豐滿性感,歪著頭瞅過來的樣子,很是有些挑釁,喜嬰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了,陳拉她的手,示意她快些走。女孩子噠噠跑過來:原來你就是喜嬰啊,呵,不如他們謠傳的漂亮。喜嬰的臉,騰就漲紅,淚水在眼裡打轉,猛然抬了臉,一字一頓:於根明愛的女人個個傾國傾城,我當然沒你漂亮了。說完,拉著陳往小街里走。然後聽見一對憤怒的鞋跟敲著石板路,噠噠奔向球館,以及聲音悲憤:於根明!和陳,怒怒地不語著走完整條小街,在家門前,陳才說:典型的窮街陋巷市井小民。這句話,如刺梗心,狠狠地扎在喜嬰的自尊上,扭頭逼住陳的視線:我也生長在窮街陋巷,拜託你不要一杆子捂死一片,如果你悔了,還來得及,你還沒娶我這個窮街陋巷的市井小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