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不怎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呢?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此時碧雲端著銅盆從外面跑回來,險些把盆里的水都灑了。
素雲斥道:「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哪個教你這麽毛毛躁躁的?」
碧雲忙將銅盆放下,生氣的道:「素雲姊,我去水井旁打水的時候聽春桃幾個議論,說王爺馬上就到,蘭夫人早就去門口等著了,竟也沒派個人來通知我們!」
素雲聞言皺了皺眉頭,轉身將若澄的斗篷取來,迅速幫她穿上,「姑娘,咱們也快去吧。」
晉王府如今人員簡單,除了若澄和蘭夫人以外,就沒有其他女眷了。
蘭夫人本名周蘭茵,是個良家妾,幾年前宸妃特地挑選她進府,給朱翊深啟蒙男女之事,算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後來朱翊深離京去守陵,晉王府沒有別的女眷,庶務便交由她打理。
周蘭茵對若澄不好也不壞,平素不聞不問,也沒過分苛待,大概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她們走到屋外,若澄忍不住朝手心呵了口氣,昨天剛下過雪,地上還積著未化的雪塊,踩上去硬實,卻有點滑,府里主要的小道已經被清掃乾凈,雪堆在兩旁的草地上,厚厚的一層,猶如純色的絨毯。
待她們走到垂花門附近,有個穿灰布襖裙、戴著烏絨抹額的婆子從廊下過來,臉上堆著笑容,「姑娘要去哪兒?」
這婆子是周蘭茵的乳母李嬤嬤,在晉王府里也算頗有臉面的人物了。
素雲走上前道:「李嬤嬤,我們聽說王爺要到了,所以趕去門前等候。」
李嬤嬤臉上的笑容一沉,看著若澄說道:「依老奴看,姑娘還是別去了吧,您也知道自己是養在宸太妃膝下的,王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看到姑娘難免想起娘娘,徒添傷心。」
她雖用敬稱,口氣卻不甚恭敬。
若澄臉色發白,手緊緊地抓著斗篷的邊緣,低下頭。
朱翊深每月都會寄家書回來,但那家書是寫給周蘭茵看的,從未有隻言片語提起過她,好似當她不存在一樣。
京城有不少人在背後議論她是掃把星,出生就剋死了父母,然後又剋死了撫養她的宸妃,也許朱翊深跟那些人想的一樣,巴不得離她遠遠的。
想到這裡,若澄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躲在素雲身後。
碧雲氣不過,朝李嬤嬤喝道:「你怎麽說話的?娘娘臨終前,特意囑咐王爺照顧我們姑娘,再怎麽說姑娘也算是主子,你不怕我稟了王爺,治你不敬之罪?!」
李嬤嬤冷冷笑了一聲,「你們兩個丫頭別怪我說話難聽,王爺若記著你們姑娘,為何過往的書信中一次都沒提過她?他養著你們,不過是看在宸太妃的面上罷了。我們夫人就不一樣了,她是宸太妃生前做主抬進王府的,又是王爺唯一的女人。若姑娘以後還想好好待在王府,理應知道該怎麽做。」
她話里的意思,周蘭茵才是晉王府正兒八經的主子,若澄得看她的臉色行事。
「你不要欺人太甚!」
碧雲看到李嬤嬤那副傲慢無禮的嘴臉就一肚子火,她本是宮裡出來的,沒得受這麽個糟老婆子的氣。
素雲連忙拉住碧雲,輕聲說道:「李嬤嬤的意思我們知道了,這就帶姑娘回去。」說完,拉著碧雲和若澄往回走了。
等她們走遠些,李嬤嬤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當自己是什麽東西!」
碧雲聽見了,氣得要回去跟李嬤嬤理論,素雲將她扯到一旁,低聲道:「碧雲,你以為我們還在宮裡?她說得沒錯,王爺一日不冊妃,這王府後宅便是蘭夫人說了算,我們不能得罪她。」
「可王爺回來了,王爺會給姑娘做主的!我們……」
素雲打斷她的話,「你我都深知王爺的性子,他會管內宅女人間的事嗎?這幾年王爺根本沒把姑娘當一回事,想必是聽信了謠言,覺得娘娘是被她剋死的。你若真為了姑娘好,就別給她惹麻煩,等以後姑娘出嫁離開了王府,咱們便不用再受這些氣了。如今,暫且忍忍吧。」
碧雲聞言,看了眼站在廊下,臉上稚氣未脫的若澄,只能先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周蘭茵站在晉王府門口,裹著湘妃色的潞綢斗篷,露出底下翠藍的馬面裙,頭上戴著卧兔,珠翠綴滿髮髻,一副貴婦人的裝扮。她身材高?,容貌秀美,站在人堆里也打眼。
久候晉王不至,她有些無聊地摸著耳垂上的金葫蘆耳環,問身邊的大丫鬟香鈴,「你幫我看看,戴歪了沒有?」
「沒有,這對耳環最襯得夫人膚白。」香鈴嘴甜道。
周蘭茵滿意地笑了笑,邊整理鬢髮邊說:「一會兒見到王爺,千萬別提那個掃把星的事,免得給他添堵。」
「夫人放心,奴婢曉得的。只是她若不識趣,自己跑來……」
周蘭茵冷哼了一聲,低聲道:「我得知那丫頭愛吃螃蟹,昨日費勁送去那麽多醉蟹,希望她多睡一會兒,別來礙眼。這掃把星在府里我日日都睡不好覺,生怕她把王爺和我也克了,偏生有宸太妃的臨終囑託,又不能趕走她。」
香鈴寬慰了她兩句,剛好李嬤嬤從門內走出來,到周蘭茵的身邊。
「夫人放心,老奴都辦妥了,那丫頭不會來的。」
周蘭茵剛要誇她兩句,路上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
香鈴喜道:「快看,是王爺的馬車!」
馬車裡,李懷恩將窗上的帘子放下,對靠坐在一旁的朱翊深說:「王爺,咱們馬上就要到了。」
朱翊深手裡拿著書,沉默地看著。
李懷恩直覺王爺這兩日不太對勁,想到他們剛從皇陵回來,他抱著雙臂,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家王爺不會被什麽附體了吧?
朱翊深不知李懷恩的想法,獨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裡頭——他明明死在泰興五年的乾清宮,可此刻,他竟回到端和三年,自己十八歲的那年。這一年,守喪期滿,他沒有理由繼續留在皇陵,皇兄便將他召回京城。
起初他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有傳言人死之時,會將自己的一生再看一遍,可這夢從皇陵開始,一路作到了京城還沒有結束,而且他的五感、神智、經歷都那麽清晰真實,以至於他漸漸認識到,他並沒有死,而是重生了。
天命,不可思議。
他有些迷惘,也仍未重新適應自己晉王的身分。
李懷恩看見主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湊近了一些說道:「王爺,您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可以跟小的說說……」
朱翊深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時候的李懷恩,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少年,沒有在乾清宮時的謹小慎微、步步為營。上輩子,他歷經諸多殺伐才成為天下之主,卻無法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兄弟、子侄、臣屬、心腹……逐漸都站在了對立的那面,斗得你死我活。
臨終之時,他覺得萬分疲憊,不知道自己那短暫的一生究竟得到了什麽。
大概是朱翊深眉宇間流露出的氣勢實在駭人,李懷恩縮了縮身子,「主子,您、您別這樣看著小的,小的好害怕……」
朱翊深一哂,閉目仰靠在馬車壁上,輕輕地說道:「李懷恩,你還是這樣好。」
李懷恩被他說得有些莫名,摸了摸後腦,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
【第二章糰子來謝恩】
這個時候,車夫在外面說:「王爺,到了。」
朱翊深蹬著腳踏下去,昨日剛下過雪,化雪時最冷,寒風刺骨。
他人還沒站穩,周蘭茵已經上前施禮,眼角含淚道:「王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妾等您等得好苦!」
她哭得楚楚可憐,等著男人將她擁入懷中,可男人站著一動不動,目光疏離。
朱翊深想了片刻,才記起她叫周蘭茵,日後的蘭貴人。她是良家妾,在王府一直未有大錯,他登基之後便接她入宮,可這女人屢屢跟端妃鬧不和,得罪了後宮不少人,最後因用巫蠱之術,被打入冷宮,再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