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我很抱歉。」她說,這一回,大聲了點。

他的臉,再次沒了表情,只歪著頭,微微又眯起了眼,審視著她。

渺渺局促不安的站著,忍住想逃跑的衝動,張嘴再道:「我不該那麼說,我知道,你沒有惡意……只是我……」

她語音一頓,顯得莫名緊張,甚至忍不住咬住了唇。

他看見,她黑眸中,有著不確定的神色,她沉默了好一陣子,他幾乎忍不住,想催促她,叫她別再用牙齒蹂躪那柔嫩的唇,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耐心的等著。

該死,華渺渺,你是來道歉,把話說清楚的,別這麼僵站著。

可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事到臨頭,還是感到有些驚恐。

她強迫自己張嘴,讓字滑過。

「最近,我做了一個夢…」

她再起頭的話,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乍聽之下,和前面的話題完全沒有相關,但他隱約曉得,這很重要。

「我睡不好,我已經睡不好很久了……我想你應該也知道……」

眼前的女人,非常緊張,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緊張,這麼不安。

她瞧著旁邊,不自在的伸手環抱著自己,緩緩摩擦著雙手的手臂,好像屋子裡的冷氣只有八度,而不是二十八度。

這女人看起來活像站在雪地之中,他想將她拉到懷中,卻怕驚擾到她。

渺渺咽著口水,道:「上個月,我在街上,買了一盒香,那味道很好聞,店員說能夠安眠,我想,試試也無妨,所以就買了。」

渺渺將視線拉回他臉上,等著他的評論,但眼前的男人,臉上沒有表情,他沒有嘲笑她,也沒有指責她,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

不知何時,他已經椅子轉了半圈,面對著她。

「然後呢?」他問。

「我點了那盒香。」她往視著他,道:「然後做了夢。」

他還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她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點。

深深的,再吸口氣,怕自己反悔,她快速的開口:「我夢到我回到了戰國時代,交了一個朋友。」

她屏住氣息,看著他,等著他大聲嗤笑,或生氣。

但他只是以手撐著臉,一語不發的,用那雙深幽的黑眸瞧著她,薄唇微啟。

「叫什麼名字?」

渺渺一怔。

「你的朋友。」他說。

她瞪著他,張嘴,開口:「刀荼蘼……她叫刀荼蘼……荼蘼她,是個總管……」

話一起頭,就再不敢停下。

在來得及後悔之前,她已經滔滔不絕的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出來,字字句句,如泉似水,輕輕從嘴裡湧出,飄散在空氣中。

【第十二章】

她說出來了。

關於鐵子正,關於刀荼靡,關於那上柱國,和他的夫人,還有那位和賣香的咖啡店員長得一模一樣的阿澪,以及消失無蹤影的那間咖啡店……幾乎是一氣呵成,沒有什麼停頓。

他的電腦主機,輕輕運轉著;牆上的冷氣,無聲吹送著涼風。

他的卧房裡,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音。

男人臉上,波瀾不興。

渺渺看不出來,他有什麼感覺。

然後,他開了口,問:「今天晚上,你就是在找那間店?」

「對……」

反胃的感覺,又再次上涌,再一次的,她不自覺來回輕撫著自己的雙臂。

「你覺得,我瘋了,對不對?」

渺渺顫顫開口,想扯出輕笑自嘲,卻沒有辦法,言語里,只有藏不住的慌。

「不。」他把手放下,慢吞吞的說:「我記得你說的盒子和香爐,你擺在床頭。」

「你看到了?」她愣愣。

「嗯。」他點頭,道:「至少,那個,不是你的幻覺。或許,你只是一時情急,太緊張,才記錯了咖啡店所在的地方。」

是嗎?

「你……相信我?」她無法置信的悄聲輕問。

過去一個月,這個女人確實睡得比較好一點。

他很清楚,他每天都會忍不住探看一下,那不是什麼太麻煩的事,她的房間,就在他窗外,正對著他的。

「對。」他瞧著她,說:「如果你瘋了,我想你沒有辦法如此正確的,處理你手邊的每一份工作,過去一個月,你不曾搞砸過它們,不是嗎?」

的確。

他點出了一個她不曾想過的事實。

渺渺驚訝的看著他,喃喃回道:「沒有,昨天之前,我沒有搞砸過任何一件工作。」

他將兩手交握在身前搭成塔尖狀,定定的看著她,道:「所以,我想你不需要太過緊張。

無論如何,至少他沒有生氣,也沒有為此哈哈大笑。

眼前的男人,認真看待她的恐懼。

渺渺震懾的瞧著他,屏息,然後吐出,突然有些腿軟,卻又感覺不安。

應該這樣就好,她應該算了,他能體諒她的狀況,而且他認為她沒瘋,只是太累而己,可是……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她忍不住,她無法再一個人,承受這整件事,而他又是如此理智冷靜,於是話又悄悄溜出口。

「我覺得,荼靡是我呢……?你還是覺得我沒瘋嗎?」

孔奇雲微微一房。

渺渺看著他,口乾喉緊,白著臉,啞聲道:「我覺得,荼靡是我,我就是荼靡,不只……在夢裡……不只昨夜而己……」

「怎麼說?」他問。

「我記得,一些沒有夢到的事,我不應該曉得的事。」渺渺舔著唇,痛苦的啞聲道:「我記得,鐵子正牽著荼靡的手,帶荼靡離開刀家……我記得,有一日荼靡去朝市,天正下雨,淋濕了被鎖在街邊的小蠻奴,卻無人理,她本想下車買奴,但另一輛車輿停下,鐵子正搶先了她一步,買了那奴,一把抱起那孩子,親手把鎖給解了……你知道嗎?他一點都不嫌那孩子身上臟,沾了泥,爬了蟲,藏了蚤……」

聲,輕如風。

她的眼,迷離朦朧,不知何時,又再悄悄泛紅。

「我記得,有年冬日,他強要刀家派人來探我,逼著他們,對我噓寒問暖……何必呢?明知都是虛假,卻執意要做?為了什麼?為讓我安心?就這樣,他願意年年都砸下千金萬金?」

她那悲傷酸楚的怔忡摸樣,喑啞吐出的一言一語,都教他心驚不己。

不由得,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渺渺。」

她身一震,回神抬首。

他極力維持著鎮定,告訴她:「人的大腦,會欺騙自己,將夢裡不足的部分,自動補足,或許你也只是這樣而己。」

「但是,那個夢……好清楚……」她睜著赤紅大眼,輕顫。「我記得,他身上泉涌而出的血,好熱、好燙,既濕,又黏,止不住……我怎麼樣也止不住……」

「那不是你,是荼靡,刀荼靡。」他輕喝,撫著她的臉,制止她的低語。

「我知道……我知道……」渺渺喉頭一哽,仰望著他,痛苦的說:「那不是我,是荼靡。可我不曾接觸過戰國時代的文物,甚至沒有看過相關電影小說,只是過去這個月,夢到過而己,為什麼現在卻會知道那麼多當時的事情?我知道絲麻該如何精練,怎樣脫膠、染色,曉得能用一匹絹,換多少米。我還清楚市有分早午晚,管理市場的官叫市令,收的稅叫布,有分總布與質布。我知道季春之月不伐桑柘,孟夏之月不伐大樹。我知道他們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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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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