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短暫離開病床,到浴室端來溫水,幫他拭凈頭臉上的血跡,動作輕柔,每一處細心謹慎地擦拭。「這些住院物品是舅舅打理的,其實他很關心你。」而且第一時間就替他安排進VIP室,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噹噹,這不是誰都有的待遇。
關於這一點,他不予置評。
「他還說,你不喜歡穿醫院的病服。」
「醜死了。」他很是嫌棄。那會讓他看起來很狼狽。
「他有買兩套替換的衣服,你不喜歡的,我們就不要。」洗完毛巾,繼續沿著脖頸擦拭,目光觸及肩頭那處結痂的痕迹,動作頓了頓,旋即故作無事地擦拭過去,力道放得更輕。
「之荷明天會過來,你有什麼需要,我讓她明天順便帶過來——」
「你幹麼?!」擦完頭、臉、肩膀、鎖骨這些衣服能遮擋的地方,她已經準備解病服的系帶,這有點太over了。
「擦澡啊。」她一臉奇怪。幹麼這麼大反應?
「不用!」
「你不是不想穿病服?」擦完澡順便幫他換衣服不是很好?
「等——」他完全沒有抗辯的餘地,醫院的病服寬鬆到根本就是暴露狂設計的,一條繫繩抽開就能搞定,這就是他討厭的地方,一點人權跟尊嚴都沒有。
剛開完刀,又失血過多,他頭還是暈的,身體使不出太多力氣抗爭。
「好了、好了,很快就好,你要是會不好意思,就把眼睛閉上。」口氣完全像在安撫小孩。
他才不要閉眼,那看起來更丟臉。
江晚照沒騙他,她動作真的很俐落,完全不輸專業看護水準,擦完上半身,要再往下時——
「我警告你,這是我的底線。」
別人的底線不要亂踩。
江晚照很識時務,乖乖把範圍移回腰部以上。
真受不了這些男人無聊的臉面問題,在她看來,不就是病人與照護者嗎?
再換洗一次毛巾,將包里在紗布外的碘酒痕迹,仔仔細細擦拭乾凈,擦著擦著,突然安靜下來。
趙之寒看她隔著紗布,來回輕撫腰際那道傷。「怎麼了?」
態度……怪怪的,好像有哪裡不一樣,眼神、動作里,多了點……絲絲縷縷、溫溫軟軟的東西,他也說不上來。
「其實……我很怕。」接到趙之荷的通知時,她手機都拿不穩,在這之前,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會這麼怕他出事。
「那什麼好怕的,我說過會保你。」
那,他呢?誰來保他?
她笑了笑,沒再接續這個話題,抖開上衣替他換上。「我出去一下,你不讓我幫忙,那我叫舅舅進來。」
她……要走了嗎?
他靜靜望著,沒開口挽留。
她輕輕撫過那張蒼白臉容,小小聲告訴他:「你要是不想聽舅舅羅嗦,就裝睡,不然裝虛弱也可以,他很心軟。」
「……女子。」
「那我走了,可能要一陣子,你有事打手機跟我講。」
他沒應聲,安靜地目送她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裝得夠不夠虛弱,從沒學過怎麼留人,也不習慣讓自己看起來太軟弱無能,討人同情。
他睡著,又醒來,吃過一次醫院糊爛難吃的配餐,想起她煮的那碗淡而無味、不特別美味的清粥,卻好想再吃一次。
她沒有說她要去多久,也沒說她會再來看他,舅舅真的很碎念,所以他裝睡了一次,然後不小心,真的就睡著了。
再一次醒來,是被一陣細微的動作驚動。
尚未意識到怎麼回事,只覺頰畔發癢,鼻翼間縈繞著屬於女子的馥柔馨香,睜開眼,發現味道鮮明是因為它很近,近到能感覺對方的呼吸與脈動——
「吵醒你了?」順手將搔癢他頰腮的長發勾到耳後,繼續早前的動作。「再等一下——嗯,好了。」
是她。她回來了。
空泛的眸心,有了落點,定定落在那張俯視他的芳容上。
雙手繞到他頸后勾好環扣,她直起身,退開。而他發現胸前多出來的物品,惑然不解。
那是一塊玉,質地清潤,貼熨著心口。
「玉可以幫主人化劫擋災,我去廟裡過過香火的,你要戴好,不可以讓它離開身上。」她笑笑地,幫他解惑。「還有這個,你出院以後,把它掛在車上。既然你說,你是我的保命符,我也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只好去廟裡幫你求一道平安符,讓媽祖娘娘來保你平安。」
趙之寒怔怔然,盯著被放入掌心,艷色的香火袋。
她出去大半天,就是在忙這個?
他不信鬼神,就算有也不會保佑他這種人。一隻小小的香火袋,能有什麼天大的能耐讓人趨吉避凶?他從前嗤之以鼻,沒人幫他求,他也不稀罕。
然而信仰大多時候,求的只是心靈上的慰藉,將願力與心意,寄托在上頭。
原來,他也是有人願在佛前磕頭跪拜,殷殷祈祝他安然無恙……
「舅舅打電話給我,說你想吃粥?」還說他胃口不佳,醫院的餐點,吃兩口就不吃了。
她張羅好吃食,坐到床邊要喂他。
「我自己來……」
「碗會燙。」她側過身,避開他的手。「張嘴就好。」
「……」
吃上兩口,暖了胃,才發現他真的餓了,她的山藥薏仁粥,比醫院的好吃一百倍。
他把一整鍋,都吃個精光。
趙之荷下班后偶爾會來,她讓對方照看一會兒,利用時間回家一趟,處理換洗衣物,再順道做點吃的。
煮好晚餐過來,他們正在談趙之驊的事。
她沒插嘴,默默替他張羅吃食,也給趙之荷遞了一碗。
喂他吃掉一碗菱角排骨粥,再舀一碗鰭魚湯,繼續喂。
喂到魚肉時,他質疑地瞄一眼。「有刺。」
「保證一根都沒有。」她信誓旦旦。
他這才點頭,張口吃掉。
趙之荷看在眼裡,默默吞著粥,也吞下訝異。
二嫂很貼心,送到他嘴邊的食物,剔骨挑刺照拂得無微不至,反而是這一面的趙之寒,讓人覺得很陌生。
一直以來,他就像塊冰,寒冷而銳利,教人無法靠近,如此信賴放鬆、不帶銳角與防備的姿態,她不曾見過。
他相信她沒有刺,依賴她、讓她餵食。
江晚照洗好碗回來,憂心忡忡地加入談話:「真的非與之驊斗下去,不能收手嗎?」人都進醫院了,是有幾條命這樣玩?
她真的很怕,下次挨的不只是刀。
「不能。我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趙之驊找黑道圍標公司的工程,藉以壟斷利潤,已經不是一樁兩樁了,這些年下來,他們從中獲取的龐大利潤,他與趙之荷至今都還算不出個數來。
人心太貪,是他自己作死,把坑挖大了,如今雙方已是利益共同體,趙之驊泥足深陷,就算想抽腿也騎虎難下了。
對方不會坐看公司權力版圖變化而什麼都不做,趙之驛失勢,等同於一塊大餅從嘴上溜走,現在是他擋了別人的道,他們會想先踢掉他,但最終目標還是她,她才是那個手握股權,能夠動搖江山版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