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當然,還有一個人——趙之航。
不過比起他們的前任太子爺,動她無疑簡單得多,不拔掉趙之驛,那些人早晚也會弄死她,他沒得選擇。
「可是,對方是黑道。」他手腕再高,又怎麼玩得過黑道?一顆子彈,就什麼都玩完了。
「怕什麼?黑道我也不是玩不起——」
「不準!」沒等他說完,她沉聲打斷。「你到底知不知道平安符的意義?!」
不是迷信,而是要他看見平安符,想到有人希望他平安而懂得自我珍借,到時拔了趙之驊,換他身陷其中,她求這個平安符做什麼?
「我不管你要怎麼做,就是別用不法管道、別把自己給搭上去!」別像切塊肝、割個腎那般無所謂,這樣、這樣……她要怎麼還?
趙之寒瞄了眼被她抓縐的被子一角,指尖動了動,想安撫,卻還是什麼也沒做。
「你聽到沒有趙之寒!」
「……聽到了。」
「告訴我,你能做到。」
「能。」雖然過程會變得繁複許多,但他能做到。
這麼溫馴聽話的趙之寒,應該沒幾個人見過。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被指著鼻子,告訴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的人。
「二嫂,你忘了我?」趙之荷發聲。
「那你會幫著他隱瞞我嗎?」
「不會。」立刻表明立場,自願當線民。她眼色好,知道誰才是老大。
「好,那我相信你。」有趙之荷看著,若有人陽奉陰違,她就不會被蒙在鼓裡。
關你什麼事!
趙之寒冷冷地掃她一眼,不無警告。
居然真的會怕她打小報告。
趙之荷第一次覺得,他有了一絲人味。
他真的變了,變得很不一樣。
昨晚進他房間幫他收拾住院物品時,鼻翼間總嗅到一陣似有若無的淡淡精油香,那是最近很常在他身上聞到的氣味,她在江晚照身上,也聞到了類似的香味。
或許她太武斷,事情總有兩面性,變的不一定是進趙家的那個人,也有可能是另一個,不自覺入了芝蘭室。
「或者……」江晚照斂眸,沉吟了半會。「把之航找回來?這樣你的處境,就不會那麼艱難了。」
「誰知道他躲在哪個老鼠洞。」趙之寒瞥她。「你希望他回來?」
「你……不希望嗎?」在趙家,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存有些許私心,不見得所有人都樂見趙之航回歸掌舵,她不確定這裡頭,是否也包含了他。
「無所謂希不希望。」他淡回。「如果你要他回來,我就把他挖回來。」
她低頭,思索許久,而後,堅定地給出答案:「嗯,我希望他回來。」無可否認,這裡頭,也包含她的私心……
她很清楚趙之航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離開,她本以為她可以等,順其自然地等,等他整理好情緒,回來面對他該面對的責任,但現在,她沒有辦法再等,擋在前頭替他扛的,是趙之寒,她心中的天秤早已傾斜。
「好。」趙之寒點頭,這倒也未嘗不可。
太子爺若回朝,誰也甭爭了,她也才能真正安穩太平。
他原是懶得干預別人的人生,趙之航要怎麼廢、怎麼放逐自己,那是他的事,以前不挖,現在為了她,無論他躲在哪個老鼠洞里冬眠,他都會掘地三尺,卯足勁來挖。
【第八章黃梁一夢】
呂豐年來的時候,看到她在病房外罰站。
「又被趕出來了?」他調侃。
「又來巡房了,呂院長。」她嘲笑回去。連院長都親自來巡房,這家醫院視病如親的作風,真是感人肺腑。
呂豐年失笑。「愈來愈伶牙俐齒了。」一點都不尊重他這個舅舅,都是被誰帶壞的啊。
「我也不懂你們男人。」莫名其妙的顏面和自尊。
不就是洗個澡、換個衣服嗎?是在彆扭什麼?
頭一天要解決生理需求,死也不讓她「幫」他,在他的堅持下,只好扶他下床,要幫他脫褲子時,被他冷著臉趕出廁所。
結果咧,這一個上床、下床折騰下來,傷口又滲血了。
她真的覺得這種死要面子的堅持很無聊,自找苦吃。
而且那次之後,他死都不讓她再幫他擦澡、換衣服,還警告她:「你最好不要隨便碰我。」
「原來你這麼貞烈,惜肉如金,碰都碰不得。」她以前看到的怎麼不是這樣?
面對她酸溜溜的諷刺,他淡定反撃:「別人碰了,可以『做點什麼』,你能嗎?」
那是一記很男人的眼神,純然的侵略性。
「……」好啦,你就說嘴吧,腰都動不了,最好你現在還有辦法「做點什麼」。
非常虛張聲勢的無聊警告。
如果不是想給他留面子,她當場就很想回聲——嘖,男人!
趙之寒在醫院待了六天。
早上呂豐年來,是要告訴他,傷口復原狀況很好,明天拆完線就可以滾了,傷口若有變化再回來,不過最好不要,最近看他看到很膩……
江晚照在一旁沾沾自喜。「看吧,就說我是看護專業戶。」照顧病人一流的,他要是能配合點,復原狀況會更好!
他當下不以為然,不想應聲搭理她,但是入夜後,他躺在床上,在醫院的最後一晚,睜著眼無法入睡。
側首,望向家屬照護區,那睡不安穩的小床。
他比誰都清楚,他復原狀況有多好,她就用了多少心思,成天耗在醫院,睡都沒能好好睡,眼窩的暗影也深了。
看護專業戶。
這五個字,是用前半生的血淚堆疊出來的,她幾乎大半輩子,都在做這件事,碰觸、清潔男人的身體早就習以為常,再私密的事都不會尷尬、沒有性別、年齡之分,這需要多長久的時間,才能培養出那樣的心理素質。
先是她父親,然後是她弟弟,最後是她的丈夫。
趙之恆尚未離世前,有一回無意間提及,她父親是遺傳疾病的帶因者,在她六歲那年病發,輾轉拖了十年。
家裡有個這樣的病人,是很沉重的負擔,她母親為了生計,日夜兼差,她從小就知道怎麼照顧病人,不會也得學到會,直到有一日,母親因為長期疲勞,精神不濟,在送外賣時出了車禍,意外身亡。
因為是自己違規肇事,她家得不到任何的補償,僱主最多也就送個慰問津貼了事。
辦完母親的喪事後,不到一年,她父親也走了,身邊唯一的親人,只剩小她兩歲的弟弟。
再然後,命運之神又殘忍地補刀,她弟弟也病發了。
這是什麼灑狗血的八點檔戲碼,苦情到都出汁了。
他本想嘲弄,出口卻是——「什麼病?」
「脊髓性肌肉萎縮症。」俗稱,漸凍人。
人,不是冰塊,身體一點一滴冰凍起來的感覺是什麼?他不知道,但心一點一滴被冰凍起來的感覺,他很清楚。
他也有病,只不過差別在於,一個是生理上的,一個是心理上的。
遇到她的那一年,她十七歲,推算起來,時間應該是她弟弟病發前後。
「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需要錢。你能給多少,就給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