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曾經說,所有的孩子里,我最像他。他造最大的孽,是明明就不能有孩子,為什麼不做好避孕措施?為什麼要讓不受歡迎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活得那麼不快樂,害慘他也害慘他的母親!至少這一點,我不要像他,不要走他走過的路,讓孩子來這世上受苦,日後怨恨我。你聽懂我在說什麼嗎?」
懂,卻也不懂。
「你知道我懷孕……」可是卻不想要?她喉間哽了哽,「你不是爸,你跟他不一樣,為什麼要拿自己跟他相提並論,你沒有那麼不堪,也不會讓你的孩子蒙羞受辱——」
「不會嗎?」他沒與她強力爭辯,音律輕淺,聽來如此空泛而蒼涼。
這個孩子,就跟當年的他一樣,身上背負著錯誤,受人輕視,沒有人愛、沒有人懂,總有一天,她也會後悔。
他何苦讓世上,再製造出第二個趙之寒?孽是他造的,他自己收拾。
「你不必為難、不必有負擔,更不必有一絲罪惡感,這個決定是我作的,與你無關。你就當是再經歷一次,那個錯誤的夜晚,過了就沒事了,你可以繼續往前走,永遠擺脫趙家帶給你的傷害與陰影,找一個人建立幸福的家,你還會有很多孩子……」
「你到底在說什麼!」江晚照打斷他,來不及多言,忽覺下腹一陣抽疼,她瞪大眼,瞬間領悟了什麼。「你、你——」
對,這就是他的作風。
當斷則斷,沒有一絲遲疑,拖泥帶水、連皮帶肉只會更疼,不如一刀俐落斬斷,連讓她說出口的機會也不給,所有的罪咎一肩擔。
他做事太狠,太決絕,連對自己、以及親生骨肉,都一樣。
「趙之寒!」一巴掌甩去,是打他對自己、也對她太殘忍。「你這混蛋,快送我去醫院!」
他文風不動。
她氣得再甩一掌、又一掌。「混蛋!你不要這個孩子,我要啊!你不知道該怎麼愛他,我來愛!這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奪走他……」
「你以後——」
「不要跟我說什麼以後還會有,孩子是媽媽身體里的一塊肉,你懂不懂!割掉心頭肉,沒有一個當媽媽的會不痛、沒有哪一塊肉會比較好,更不是割掉這一塊,以後還會再長出來……它會是一輩子的傷,一輩子的痛,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氣得狂捶他,抽痛愈來愈明顯,額心開始滲出汗水。
他神色一動,目光複雜地望她。
他不想她因為道德、因為一時的心軟,留下孩子,賠上一生,就像他的媽媽,可是……
「你一直說你害慘你媽媽,不該被生下來,但是你媽媽有埋怨過你嗎?她真的,不曾因為你而有過一絲快樂?」
沒有。
他媽媽抱著他時,總是笑得很開心。
她喊他小寶,是她揣在心頭、小小的寶貝。
她有時候,會認不得人,但從來不會認不出他。
她常常記不得他幾歲,拿他當襁褓的小娃娃哄,抱著他輕輕搖晃,唱搖籃曲。
別人瞧輕她、欺負他們,她總是記得將他護在懷裡。親舅一家待他們並不上心,小時候常常有一餐沒一餐,但是有吃的她一定會先喂他,即便是一塊糕、一小顆甜糖。
她腦子再不清楚,可是母性是天性,她至死都記得,小寶是她的孩子,她要保護、照顧她的孩子。
他一直覺得,自己害慘了母親、恨透了父親,卻忘了去想,母親有多愛他……
一如、一如此刻的江晚照……
心房一陣抽緊。
「拜託,帶我去醫院,不要讓我恨你……」淚水簌簌滑落,她一手護住肚子,揪著他衣襟的指節泛白顫抖。
她愛這個孩子,一如他媽媽愛他,一個當母親的,再苦都不會懊悔生下自己的孩子。
他閉了下眼,逼回眸眶的熱意,毅然抱起她,用最快的速度,飛車前往醫院。
【第十一章微光】
經過醫生緊急處理,孩子終究還是保住了。
一度幾乎滑胎,胎象極不穩定,她被醫生明令得卧床安胎,動都不能動。
這是命中注定的嗎?他費了那麼大的勁,這孩子硬是要跟他,生命力如此頑強……趙之寒在病房外,盯著微微發顫的雙手。
一次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他沒有辦法再來一次,他的心再硬也不是銅牆鐵壁,不會痛、不會傷……
呂豐年探視完,由病房出來。
「孩子是你的吧?」早看出這兩個孩子不對勁,只是他們不說,他也就裝無知。
趙之寒沒否認。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阻止她做人工受孕。」懷趙之恆的孩子,總好過懷他的。
「說的什麼話,你真當我畜生?」之恆都不在了,還要誤人家女孩子的一生嗎?他沒那麼無恥,之恆更沒有。
「當初那樣說,只是想給小晚一個念想,她那個性,你是知道的。」
不必多說,趙之寒立刻懂了。
那只是一個借口,所以早前她來,舅舅總是找盡理由推託。
生命中已經太多次親自送走親人,趙之恆怕她鑽牛角尖,給了她一個目標,那她至少,就會為這個目標,生活上有所寄託,日子久了,殤逝之情淡了,或許會再遇到某個人,陪著她走未來的路。
就連遺產之事,要她守牢、等著趙之航回來,他料想,八成也是如此。
「相關的文件,之恆早就簽好了,就是怕會有人鑽這個空子,尋她晦氣,為了省麻煩,對外就說孩子是之恆的吧。」做個幾份人工受孕的病歷資料與書面記載,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趙之恆如此用心,人都走了,還為她千般打點萬般設想……應是愛她至深。
他酸澀地笑嘲:「原來在趙家,還是有真心。」
「你也有,只是你自己沒看到。」這孩子給的真心,沒比誰少,只是一直都沒有被適時的接納與珍惜,希望這一回,小晚能做到。
他不自在地別開臉。「你這是偽造文書,『舅舅』。』違反醫療法規,不怕被吊銷執照?
死小孩,能不能好好說話?
呂豐年白眼他,「誰闖的禍?」要他來擦屁股還敢講。
「……真的可以嗎?」他們看起來,都毫無糾結地接受了,為什麼只有他,內心充滿了不確定,是否他太悲觀懦弱。
「可以。」他什麼都沒說,呂豐年卻好像什麼都懂,眼神里滿滿的理解與包容。「雖然我很意外那個人是你,但之恆希望的是有人陪著小晚、保護她,而不是那個人是誰,你只要努力做到這一點就好。你跟趙恭那個老混蛋不一樣,你會做得比他好。」
「是嗎?」至少現在,有她、還有呂豐年,願意接納他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他」並不是全然不受歡迎,他是不是,該對來更有信心一點……
「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她叫你滾。」呂豐年話尾頓了一下,欣賞完他的表情,才慢條斯理地補充:「不過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你如果還想惹她生氣的話,就滾遠一點。你知道的,孕婦脾氣總是比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