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四(4)
不管忙到多晚,每個星期,灕江都會記得給許顏寫信。他坐在住處簡陋的鐵架子床上寫信,一邊寫一邊兀自微笑。滿心甜蜜,幾乎四處流溢。他的信,字句散淡,有時寥寥幾句,有時滿滿幾頁。那些句子堆積著,每一句,都是溫柔的值得鋪在心底的言語。
小孩,這裡的早晨總是會有霧氣,看不清方向。
小孩,那天路過某間大學,想象著你考來這裡,我們可以在校園裡看花,很靜的路和四季開不敗的花。
小孩,上次在一家吧廳演出。呵,滿座衣冠勝雪啊小孩。
小孩,等我回來,等我騎著單車帶你去看夕陽。
他也為她畫畫,因為沒受過專門的訓練,筆法粗糙,只是凌亂的線條。那些畫的內容是同一個人。大眼睛的女孩子,腳趾很美,一尺六寸纖細的腰,跳舞時灕江總替她擔心會折斷。有幾幅他只畫腳,或者手,在細節處極盡唯美,非常纏綿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路過巷口的郵政所寄出去。想象著收到信時許顏的樣子,會微笑嗎,會神情激動地拆開嗎,還是找個無人的地方慢慢地讀?想一下子看完,又怕一下子就看完了。會嗎,她會嗎。
生活如此千瘡百孔,只有在這細節里,還有點滴的快樂。
當年打電話只能去郵電局,灕江走進去,盯著話筒獨自微笑出神,郵局的工作人員早已對這個隔三差五來發神經的男人見怪不怪了。他並沒有撥過電話,因為許顏家沒有。可他是那樣地想聽聽她的聲音。
從來都沒有等到許顏的回信。儘管灕江每次都將住址寫得詳細清晰。然而他不怪她,他為她沒有迴音找來借口:她功課忙。那些信,她看到了,也就好。
想讓自己不抱希望,仍是朝夕等待,哪怕只是她的隻言片語。又會覺得自己是在給她找理由,喪氣不已。可還能怎麼辦呢。灕江就在這矛盾的焦灼里,漸漸失去平和,漸漸愈加想念。
灕江生日那天,下了班之後,他走在這個城市街頭,到處都是燈光,冬天刺骨的風掀起夾克,冰涼的皮面領子貼過臉頰。他繼續往前走,一直一直走,前面有間便利店,看得見熱燒賣的廣告牌,露出小小的角,招呼他進去。
他買了一瓶啤酒,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階上,一口一口的喝。身後的便利店門時不時被不同的人們推開,叮咚的發出零星的聲音,有人在看他,他也在看人。
終於不能停止思念。在這樣漫長的,近乎放逐的遠離,有的還是思念。思念。
許顏。他白裙短髮的姑娘。
彷彿聽到她在問他:「你在哪裡?」神情清淡,不見得有多憂傷。她始終是個看起來面容平靜的女孩。
「你在哪裡?」
「這裡。」
「是哪裡?」
「這裡。」
每個星期六,灕江都會定時地看一場電影。午夜場的。往往電影院很空,冷風只往身體里灌。而電影講的是什麼故事,男人女人說了什麼話,都不放在心上。
他所要求的不過是買一盒香煙,和一瓶礦泉水。然後在漫長的90分鐘里,等待電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