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十九(3)
她只能手腳冰涼地看著,心裡是無能為力的屈辱和悲哀。
來到這個城市的火車上,她曾想起林憶蓮的歌詞:你的手放口袋裡,還是會抱我在懷裡……?幾個小時之後,就這麼清楚地看到了結局和答案。他的手,是插到口袋裡,身邊是他的新歡。
愛了,不愛了。不過這麼幾個字。而很多年前,他們都還年少,她和他鬧彆扭,在教學樓頂徉裝自殺嚇唬他時,他急得臉孔發白,小心地一步步地接近站在陽台上隨時都有可能墜下的她。他說:「如果你死了,我也死掉。在地底下,我們還是這樣的相愛。」辛夷就心軟了,從樓頂的平台上走下來。他衝過來抱住她,說:「你這個混蛋!」她淚流滿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記不記得?相處十年的時光,不是沒有過好日子的。她是白紗窗后的姑娘,穿粉色衣裳。說過要攜手奮鬥,買房,養育小孩,和美一生。可他都不記得了。也許是記得的,再說給另外的人聽。
他終於對辛夷說:「以後好好愛一個人吧,好好跟他過日子。」
辛夷笑:「愛不愛上誰和我本身沒有太大的關係。看際遇。」她的笑容明媚,露出潔白牙齒,很無所謂的樣子。她甚至不看他。
他說:「以後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好嗎。不要再聯繫我了好嗎?」
辛夷說:「好。」
「走吧,辛夷」,唐恩說,「你走吧,忘了我吧,求你。」
辛夷又說:「好。」
道別的時候,他說:「我們走了。」拉過那女孩的手。
他們在房間里呆了不過半個小時,他看了六次手錶。是什麼將一切腐壞得這麼快?她讓自己這樣地被他所厭煩了。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
辛夷毫無表情地讓他們自己開了門,說:「再見。」
他沒有回應,連敷衍都已懶得。
再見。
在今生,她對他說的最後兩個字是:再見。
你說今天以後,不必再見也不必問候,曾經擁有,不要淚流。
她確定他們不會再見面。有些緣分,是有使用期的。過了,也就過了,哪怕會痛,也要過下去,哪怕當他們一出門,辛夷立刻趴到窗台上往下望,還想看看他的背影。雖然愛人已經絕情如斯。
辛夷對他恨不起來,只能繼續。繼續愛,或者,用他的話來說,繼續好感著。來之前,她覺得自己有一輩子那麼多話要對他說,可現在,她什麼也沒有說。
遠遠地,透過玻璃窗,朝樓下看去,是他們的背影,並沒有牽手,只是並肩走著。他和她似乎在說著什麼,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她不依,舉起拳頭來捶他的胸。雖然看不清表情,辛夷知道他一定是寵溺和嬌縱地望向身邊的女子。這神情,曾經是她看熟了的,屬於她。
如此親昵的小動作。
辛夷看著他們的背影,緩緩落下淚來,她這樣這樣愛他,卻只能看著他受辱,而再也不能,為他做什麼了。
這是他自己挑揀的命運。男人在女人面前的軟弱,只是因為愛,所以寬容,所以謙讓。
她知道,這一生,她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人間已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再也沒有了。
別說沒有爭取。對這份感情,她盡過最大的努力,至今誓言依舊。
活著,你要我找哪一個借口?
如果這一生都不能被你明白。
為什麼彼此都要這樣兜兜轉轉地去愛不屬於自己的人。兩情相悅,是多麼簡單又複雜的事情。無論將來會名利兼收還是庸常一生,都不會忘記,她所喜歡的人,喜歡了別人。
辛夷對他說過,愛不愛上誰和我本身沒有太大的關係。看際遇。當時她心裡是惘然的,對未來幾乎沒有任何把握,際遇果然讓她認識了陳燃。可是有什麼辦法,依然有人跟她搶。
——也許並沒有人搶,遇見寧琥珀,是陳燃生命里註定的事情,無可避免。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真有這麼一說的。
而唐恩,是她愛過的空前絕後的男人。不要對她說她太過絕對,說什麼人的一生還長,還會碰到無數人,擁有無數可能。
不。不會了。她已經知道。他在她的生命里,真的是空前,也是絕後。這輩子也許值得記憶的人很多,但只會有一個人讓你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會覺得心疼疼的。
不能對他忘情,無非是因為她有過的一切,他給的最美。從來沒有這樣地歡喜過誰。可那又怎麼樣。
飯菜有些涼了。她大口大口地吃。沒有流淚。一滴淚都沒有,只是不停地發抖。她給賓館的餐廳搖了個電話,叫上一瓶白酒。劣質的白酒,他們要了很高的價,她給了。她開始喝。咕咚咕咚。不覺得暈。從那之後她只喝白酒,一斤下肚,毫髮無損。
辛夷在次日離開了北京。離開之前,她去了一趟他所在的公司。站在那家公司的門口,抬頭望著那間屬於他的窗口,對自己說,他就是他,讓他好端端地在那兒吧。她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可為什麼,為什麼因為天空突然出現的一隻飛鳥,就哭了。
14歲相逢,已經整整10年的光陰。包括5年的相守,5年的聚少離多,還是結束了。記憶中那個陪他在空曠的操場上看落日的少年,他是真的走了,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