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二(4)

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二(4)

灕江站起身,走到窗邊,朝下望去。

他在六樓,看不清楚從這幢樓頂跳下的死者的模樣,只能依稀看見地上汪著一灘血,很多人圍觀。

他揉了揉眼睛,電光石火間,心裡一空,想起早晨出門的時候,許顏抱住他的情景,那樣地依戀和纏綿,那樣地欲說還休,那樣的無望眼神。

他記得很清楚,今天許顏穿的是那套他在省城時花了不少錢為她買下的白色裙子,樣式是最簡潔的,連衣,收腰,小小的蕾絲墜在袖口,下擺處一朵淡得像霧氣一樣的荷花,粉色,有一點點天真的誘惑。而此刻,躺在地上的死者身上穿的正是白色。

等不及電梯,他飛快地從六樓樓梯奔了下去,飛快地拔開人群。

真的是許顏,她的白裙被鮮血浸透了,血跡在不斷地擴展,擴展,像一朵花,凄厲,絕美。

灕江覺得整個人灰飛煙滅,像是一個玻璃瓶,自很高的桌上跌下,嘩地碎了一地,那種驚心的疼和痛。他的體內萬馬奔騰地空落,依稀聽到海浪的聲音,一波一波地襲來。

千萬雨絲狂落。

聽到這裡,琥珀的手哆哆嗦嗦地抖,反反覆復握不住面前那隻杯子。

那天晚上,灕江回到家,再也沒有人飛快地跑過來替他開門,笑得陽光燦爛地撲到他的懷裡,做好飯菜安靜地等他。他慢慢地掃過一樣樣傢具,一件件小擺設,覺得房間里似乎還回蕩著許顏的一顰一笑,一嬌一嗔,可她再也回不來了。那個給他帶來暖和、溫馨、純粹的快樂的女孩,那個有著凜冽真性情的女孩,會毫無心機地笑,肆無忌憚地哭的女孩,那個沉默時臉上的表情非常淡漠的女孩,她走了。

桌上有一張信紙。還是許顏慣用的那種彩色信箋,她用鉛筆寫字,淡灰色,柔弱無力。

信很短。就四行話。

灕江:

我的一生就這樣了,你不一樣,還可以有很長的未來用來愛或者被愛。

我們沒錢,我戒不掉,我只能連累你。

我想,光腳去往天堂時,步履會輕鬆一些吧。

來世,我們的愛情,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危險?

許顏其實始終在掙扎。她所有的信念,她自以為是的小小的冷漠,她賴以生存的原則,統統都在毒品面前,潰不成軍。她早就不想活下去了,苟且偷生的目的只是為了灕江,終於知道他的心有旁騖,生已無可戀,就此了卻殘生。

從某個角度說,許顏老想找個借口辭世,灕江所謂的出軌,正好給了她這個理由。

可是說什麼拖累?她為什麼不懂,相生相剋,是另一種形式上的相依為命。灕江還有什麼呢,他只有她了。她是他在紅塵里僅有的一縷牽挂,失去她,他還有什麼呢。

琥珀重複著許顏說過的話:「我的一生就這樣了,你不一樣,還可以有很長的未來用來愛或者被愛。」她嘆氣道,「如此豁達,叫人掉淚。」

灕江的眼睛里有淚光閃動,他大口喝掉面前的乾薑水,努力地忍住了眼淚說道:「小孩真傻,其實那時我有錢了,她不知道,其實我有錢了。她為什麼不等等我,只要多等幾天就好啊。她真傻。她真傻。」

漸漸地說不下去。琥珀從他的風衣口袋裡掏出煙替他點上,握住他冰涼的手。鎮定片刻,灕江給琥珀看許顏的照片,不大的一張,夾在他的錢包里。黑白照片中的許顏,像極漂亮的小男生,翩翩少年的味道,有著朗眉星目的清秀,是一種異樣的擄掠人心的美。

許顏至死不曾得到父母的諒解。灕江到許家報喪,許顏媽媽當場哭了,爸爸也紅了眼圈,卻大手一揮:「她早就不是我的女兒了,由她去吧。」媽媽想說什麼,被爸爸攔住了。

火葬場上,按鈕按下,一朵朵烈焰騰地升起,爐門「哐當」撞上時,灕江聽見細細的嗚咽聲,與灰塵一同紛飛,是許顏的哀泣:「灕江,別讓他們燒我,我疼,灕江,我疼,灕江,灕江……」

兩天以後,灕江剪短了長發,連夜孤身離開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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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生死的愛情:這一世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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