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雨/痴雨6(1)

騷雨/痴雨6(1)

杜元潮的油麻地政權,一段時期,在外交上陷入了困境。化肥很難獲得額外的計劃,銀行不肯貸款,修建學校無法獲得資金……幾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邱子東冷眼瞧著杜元潮的尷尬。

但杜元潮很快就找到了解脫困境的樸素但卻行之有效的方法。他現在牢牢地控制著油坊與窯廠,這是油麻地的命脈。他下令:每一滴油,每一塊磚,都必須得到他的批准,方可流出。他深知這些油,這些磚與瓦的價值與作用。他讓朱荻窪朱瘸子購回幾十隻可裝五斤油的塑料桶,然後將它們灌滿新榨的油。他精心地開出一張名單,這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是經他一一掂量過的,他們對油麻地都有作用。現在只需做一件事:送油。於是,一連許多天,油麻地的人都會看到朱荻窪朱瘸子一手提著一桶油,一瘸一拐地走在油麻地通向外面的路上。

世界其實並不複雜,關鍵是找到解決之道。而這解決之道可能比世界還要來得簡單。沒有用太久的時間,油麻地的油就潤滑了一切,使所有的關節重又靈活地轉動了起來。加之緊

俏的磚瓦,油麻地幾乎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了。而這種令人歡欣鼓舞的結果,加強了杜元潮對油坊與窯廠的認識,從此以後許多年,他一直將它們牢牢地控制在手中,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直到他的政權徹底結束。

邱子東對過去曾與他打交道而打得十分熱乎的「那群婊子養的」如此容易地就被腐蝕,非常失望。

但邱子東畢竟還擔著「鎮長」的名分,畢竟在油麻地盤根錯節地生活了那麼多年頭,一時間內,他仍然可以在油麻地施展他的威力與魅力,甚至還顯得暢通無阻、說一不二。

杜元潮感覺到,折斷了翅膀的邱子東,雖然由鷹變成了雞,但卻是一隻仍然可以著毛抖威風的雞。但,他沒有顯出一絲的不快,像平素一樣的溫文爾雅,一樣的乾乾淨淨,一樣的對油麻地的大的小的客客氣氣,甚至一樣的對邱子東擺出頗為密切與和諧的樣子。

油麻地的人,也像從前一樣的耕種,一樣的收穫,一樣的偷雞摸狗,一樣的打架鬥毆,一樣的上床去做那些做了千年但千年不厭的把戲。

而就在這年的秋末,當晚稻已經成熟即將開鐮收割的一段日子裡,邱子東的形象在油麻地人的心目中頓時黯然失色,而杜元潮卻像一輪明月,高掛在油麻地人的心野之上,彷彿天地之間,圓圓滿滿地都是他潔白而高尚的亮光。

就在準備開鐮前的幾天,天下起雨來。

這雨初下時,竟是黃褐色的,尿一樣的顏色,並且還真有一股尿騷味。下著下著,就清純起來,而河裡的水卻因雨水將岸上的泥漿帶入其中而變得渾濁,許多人家就拿了盆盆桶桶、罈罈罐罐在屋檐口去接雨水,那雨水竟純得藍汪汪的無一絲雜質。雨下了兩天,倒也不大。油麻地的人早被雨下得麻木了,對這雨也沒有怎麼在意。到了第三天,這雨依然沒有停息的意思,就有點擔憂起來:可別下起來沒完沒了。

又是一天一夜的雨,其間沒有停息過片刻。

將要開鐮的晚稻田裡,儘管挖了缺口,日日夜夜地往河裡排水,但還是蓄滿了水,將田埂都淹沒了。

望著雨,油麻地的人一臉無奈。他們呆在家中,整天坐在凳子上,目光獃滯著望著那扯也扯不完的雨絲。雨下得油麻地的人沒脾氣。油麻地的人目光的灰暗與發直,都與這雨有著關係。他們只能這樣坐著,無所事事地看著,看著雨點打出無數的水泡,看著幾隻從水中爬到門前地上的癩蛤蟆在十分緩慢地爬著。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坐著,肌肉板結了,關節被銹住了,腦子也僵硬了,眼珠兒定定的不轉,一個個都像是長年服藥剛從精神病院里放出來的痴子。

天痴了,雨也痴了。

麻雀縮著脖子,一動不動地藏在屋檐下。屋脊上的鴿子,緊緊收著翅膀,就那樣凝固了一樣蹲在雨里,由雨下去。

一切生命,似乎都因這雨而停止了心思。

幾隻母雞痴了,愣要在一個不是孵蛋的季節孵蛋。主人將它趕出雞窩,它又跑回去,見到蛋就孵,將雞蛋焐得熱乎乎的。主人就派孩子去攆它、驚它。但它已痴了,就是驚不醒它。它只有一門心思:孵蛋。不吃不喝,也要孵蛋。主人就將它的尾巴紮起來,然後在尾巴上插一枚小紅旗,紅旗嘩嘩作響,它就拍著翅膀拚命地跑,直跑得癱瘓在泥水裡。然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之後,心裡想著的還是孵蛋。

這雨水彷彿是**湯,讓人痴獃,讓萬物痴獃。

二傻子更傻,成了一個大傻逼。他整天在雨里追趕母牛,渴了,就喝雨水,越喝越痴。

他追著,不屈不撓地追著。他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從河裡爬上來似的,腰間的那支短槍倔犟地頂起了潮濕的褲子。誰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又誰都知道他想幹什麼。雨幕里,油麻地的田野上,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也是一隻痴雞。

二傻子終於累到極處,在追趕一頭過河的母牛時,游到河中央,就再也游不過去了。幸虧不久,被一個放鴨的人看到了,將他從蘆葦叢里撈上來。放鴨人大聲呼喊著,總算從鎮上喊出了幾個人。人們將二傻子弄到一條公牛背上,然後趕著公牛猛烈跑動,將二傻子一肚子水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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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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