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雨/痴雨6(2)

騷雨/痴雨6(2)

二傻子救活之後,依然要去追趕母牛。

雨就這樣下了四天,晚稻就只剩下稻穗在水面上搖擺了。

小學校已經進水,孩子們必須赤腳上課。一不小心,將課本或作業簿碰出課桌外時,它們就會像小船在教室里的水上漂起來。

一個孩子終於因為課本第二次掉進水中,而惱怒地跑出教室,跑進雨地里,仰面對天空大罵起來:「狗日的雨!我**的雨!……」

又有幾個孩子跑出來,一樣地仰面朝天罵起來:「狗日的雨!我**的雨!……」

這罵聲真讓人興奮。於是,有無數的孩子分別從不同的教室里跑到雨中,仰天大罵:「狗日的雨!我**的雨!……」

他們聲嘶力竭地罵著,像無數惱怒的紅著冠子的小公雞。罵著罵著,就有了語言的創造,並且越罵越臟,越罵越不成體統。

老師們都獃獃地站在辦公室的廊下,沒有一個想去管那些孩子。

罵雨,後來就有了儀式感。

他們朝天空跳著,彷彿要跳到天空里去。落下時,就濺起一片泥水。都在往空中跳,於是地上就濺起一片一片的泥水。

一個個都像小水鬼,頭髮貼在腦門上。

一個個嗓子罵啞了,一個個罵出了眼淚。

然而,雨卻下大了。

五隻高音喇叭響了,杜元潮嚴峻宣布:水災已經逼到了家門口,全體行動起來,抗災排澇!

喇叭聲喚醒了昏糊狀態中的人們。他們扛著鐵鍬,擔著擔子,紛紛跑出了家門,到指定的地點去集合。

築壩!

排澇!

於是,人群像螞蟻一般,在雨中蠕動著。

本來就有大壩,但杜元潮早在兩個月前動用大量勞力將它毀掉了一段。理由十分簡單:李長望在任期間所構築的大壩是依照上頭指令而構築的,將油麻地的大片良田撇在了壩外。上頭的理由也很簡單:臨時用作河床,便於鄰近的朱家盪分洪。杜元潮說:「油麻地的土地一寸也不得閃失!」

現在所築的壩,擴展開去,將老壩外的那片良田包括了進來。

不知不覺的,新壩就在這雨中慢慢地起來了,十分的壯觀。

邱子東穿著一襲軍用雨衣,拄著一根棍子,始終在現場大喊大叫地指揮著。

杜元潮則偶然出現在現場。他出現時,總舉著一把油布傘,穿著長筒雨靴。他的出場,總是顯得莊嚴而隆重。所到之處,人們都會暫停下勞動,或朝他觀望,或與他搭話。他在一片泥濘中,一步一步地走著,不讓自己沾上半星泥點。遇到坡滑,就會有好幾雙有力的大手同時過來,拉住他的手,以保證他萬無一失地爬上坡去。

在泥跡斑斑的灰色人群中,他的形象顯得極其鮮明。

他巡視著,很少動氣發火,比往常顯得更加平易和平和。

拼死拼活的油麻地人,卻願意看到杜元潮即使在這番渾濁與泥濘中也依然一身乾淨。他們小心翼翼,生怕將泥點濺到他身上。

油麻地人從心底里感受到了杜元潮那親切外表下的威嚴。

大壩築成了。幾十部水車正在安裝之中,五條抽水機船,已將巨炮一般的鐵管擱在了壩上。

而在這時,成百上千的朱家盪人扛著鐵鍬,從大壩的那一面爬上了大壩。

大壩的形成,使大水不斷上漲,已危及到他們的家園。如果這幾十部水車與五部抽水機再一起向大壩外排水,將會使他們的家園面臨巨大災難。他們要挖掉這道由油麻地人築起的大壩。

兩邊的人就在大壩上爭執起來,並有少數人動了手。

消息傳到油麻地鎮委會,杜元潮對邱子東說:「你去處理一下吧。讓他們自己捨出自己的地。油麻地犧牲了這麼多年頭了,不能再犧牲了。」

邱子東聽到這個消息很有點興奮,他穿過雨幕,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大壩上。

油麻地的人說:「我們鎮長來了。」紛紛讓開一條道。

邱子東穿過人巷時,有一種閱兵的感覺和率領隊伍即將開赴前線的感覺,很偉岸,很悲壯。

走到朱家盪人面前時,他站定,然後把軍用雨衣的帽子往後一捋,說:「請你們立即離開這裡!」

朱家盪的人倒也怔了一下,疲軟了一下,但隨即又將一臉的蠻橫顯示給邱子東。

邱子東高叫著:「這是油麻地的土地!」

油麻地的人跟著一起高叫:「這是我們油麻地的土地!」

邱子東在這片震天動地的呼喊聲中,覺得自己充滿力量。片刻之間,他成了油麻地之王。

然而,臉色發烏的朱家盪人沒有被這番氣勢嚇倒,他們不停地用短粗的手抹著臉上的雨水,目光陰沉而固執地看著正在來勁的油麻地人,沒有後退半步。

雙方對峙著。

邱子東在這默默的對峙中,一時找不到克敵之道了,不免先有了點心虛。

朱家盪人就那樣雕塑一般地聳立在雨中,他們並不大喊大叫。

雨在痴痴地下。

朱家盪的人也痴掉了。

僵局,使邱子東感到手足無措。

已到處是水,雨點打下時,天下處處沸騰。

地里的晚稻,稻穗也不見了。

邱子東徒勞地吼叫著:「你們滾回去!」

油麻地的人呼應著,但聲音已參差不齊,並缺乏足夠的憤怒與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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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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