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雨2(3)
你要幹什麼?」
朱小樓拿起斧子走向長凳,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手起斧落,攔腰砍在了那條硬木長凳上,立即濺起一片新鮮的木屑。將那些看的人,直心疼得要死。
屠夫朱小樓忽地變成了一個伐木工,一斧頭一斧頭地朝那張長凳砍去。
朱連城一旁站著:「砍吧,你有力氣,你就砍吧。」
又是一斧頭,好端端一條長凳斷成了兩半。
朱小樓扔下斧頭,拍了拍手,朝朱連城說道:「逼上屙泡屎,誰也日不成!」
充實而富有的程家大院,轉眼間,變得一派蒼涼、虛空。
油麻地鎮的男女老少都在興沖沖地走動著,誰也不是空手。
整個油麻地,只有兩戶人家沒有參加這場史無前例的、群情激蕩的「拿回」,一是邱半村家,一是杜少岩、杜元潮父子。
邱半村早在兩個月前就已傾家蕩產,只剩下一幢空無一物的大屋。這些日子,他和家人很少在鎮上露面,只是關緊了門,躲在門后,緊張不安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當邱子東掙扎著要往外面跑時,邱半村就用已經半身不遂的身體死死擋在門口,用含糊不清的言詞喝令邱子東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
杜少岩與杜元潮在人們如狼似虎地出入程家大院時,父子倆一直手牽著手,在不遠處的一棵楓樹下無聲地站著。
在他們父子面前經過的人,會有一兩個人提醒道:「一根樁!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緊地去取一兩件東西!」
杜少岩、杜元潮依然站著不動。
那張黃梨木六柱式架子床被人抬走了,那條紅木夾頭榫長案被人抬走了……
杜元潮幾次要衝上去幹什麼,都被杜少岩用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了。
杜元潮站在父親身邊,心裡想著的是要進程家大院。自從他和父親離開程家大院后,他就再也沒有跨進過這座大院的大門。他不是想看院子,也不是想看那些人是怎樣將程家大院的東西抓到自己手上的,他想知道此時此刻采芹在哪兒、采芹怎麼樣了。他似乎看到了她在恐懼中哆嗦,像一隻從冰水中掙扎出來的鴿子。
杜少岩似乎看出了兒子的心思,拍拍他的腦袋安慰他:「沒有人會欺侮一個孩子的。」
杜元潮的眼睛里便有了亮晶晶的淚水。
油麻地的男女老少還在走動,一個個喜氣洋洋。
這是油麻地的節日———不是節日的節日,盛大的節日。
但,李長望發怒了,當他帶著他的隊伍與工作組成員從場院趕到程家大院時,程家大院已是空空蕩蕩。
「是分浮財,是他媽分,不是他媽搶!」他爬上鎮上那座高塔,用一隻鐵皮喇叭向四周叫喊著:「將所有從程家大院取出的東西,給我統統送到場院里,然後統一分配,誰膽敢不服從老子的命令,誰膽敢私自窩藏,一旦發現,絕不輕饒!」說完,從腰間掏出手槍,往空中叭叭叭打出去一梭子子彈。在塔下站著的那幾個兵,也端起槍,呼應著,朝空中射出震懾人心的子彈。
人們嘟囔著,但卻乖乖地將那些東西又從家中搬到鎮中心的大場院里。
這些大大小小的東西,在程家大院里,各自在各自應呆的地方呆著,倒也不顯有多麼的多,現在一旦散亂地平鋪開,差不多擺滿了一場院,看上去竟然有一望無際的感覺。
分配是公平合理的,有根據的,都可以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釋的。
輪到杜少岩、杜元潮了。工作組說:「你們可以先自選。」
杜元潮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張床。
杜少岩從兒子的目光里得知了他的心思:「那床不是我們這樣的人睡的,還不如要一隻盛水的桶,一張吃飯的小桌子。」
但杜元潮的眼睛里只有那張床。一個孩子竟然對那麼多東西視而不見,視野里只有那張床,這未免有點兒可笑。但不知為什麼,杜元潮就只想要那張床。
杜少岩嘆息了一聲,決定滿足杜元潮的願望,用手一指,向工作組說:「這孩子,想要那張床。」
工作組組長將杜少岩拉到了一邊,與杜少岩嘀咕了一陣,杜少岩連連點頭,轉身走向杜元潮,說:「那床別人要下了,你另選一件吧。」
「誰……誰要了?」
「你就別問了,快點說,除了那張床,你想選哪一件?」
「哪一件也……也不要了!」杜元潮說罷,扭頭就走。
杜少岩一把抓住杜元潮的胳膊:「兒子,還是選一件吧。」
當杜元潮向那一場院的東西望去時,發現了那張他與采芹一起讀書寫字的長案還在那兒,又有了笑臉:「要……要那張長……長條桌吧。」
「凈選一些沒有用的東西。」杜少岩一邊抱怨著,一邊走過去,拉起了那張被雨水洗得鏡子一般明亮的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