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雨/痴雨1(2)

騷雨/痴雨1(2)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杜元潮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

他的講究,他的乾淨,還表現在飲食方面。他不太喜歡與很多人一起在一隻大菜盆里撈菜。燒飯的人都會在眾人向大菜盆一齊蜂擁而上之前,先給他用碗或盤子另外盛出一份兒來。村裡人家,婚喪喜事,請鎮上幹部吃飯,凡一定要請杜元潮的,主人家最用心的就是一個乾淨。那時,主人會反覆叮囑在廚房裡忙飯菜的人,鍋一定要洗乾淨,碗一定要洗乾淨,筷子一定要洗乾淨,酒杯一定要洗乾淨,菜一定要洗乾淨,擦臉的毛巾一定也要洗乾淨。但油麻地的人並不厭煩杜元潮的講究、乾淨。他們在說「杜書記講究」時,覺得杜元潮是個貴人,那講究使他們看到了一種高於他們之上的東西。況且,杜元潮的講究,從來不是以高高在上、與人格格不入的方式體現出來的。他一向平易待人,沒有半點架子,見了誰都是一番親切,尤其是見了長輩,平易之外還有一番恭敬與體貼。油麻地的許多人都見到過杜元潮將村裡一位年近八十、髒兮兮的瞎婆子一步一步攙過橋去的情景。這樣的人講究,只會使人覺得超凡脫俗。有些時候,反而是他們自己而不是杜元潮本人對乾淨那麼在意。杜元潮看莊稼地,來到一戶人家的草棚下歇腳,主人搬過凳子讓他坐,那凳子本來就是乾淨的,但主人還是在心裡只想著這凳子可能不幹凈,忙著找塊乾淨布擦一擦,可一時找不到,又不能讓杜元潮站著,便用衣袖擦了起來,這反而使杜元潮感到不好意思了,連聲說:「不用,不用。」

杜元潮一路走,心裡有一個突出的感覺:他與油麻地是融為一體的。

春光之中,油麻地成了他的風景———看不夠的風景。一時間,眼前風物,都不再被功利地看待,而只是純粹的風景。他一路走,一路用閑適而明朗的心情觀看著:芥菜開花了,毛桃開花了,刺槐開花了,苦楝開花了,野棠梨開始展葉,冬青開始展葉……地里的、路邊的、河畔的菜花正在開放,成片成片的黃花,加上東一簇西一簇的黃花,看上去,到處黃金金的,世界顯得無比富貴。他看到水邊有幾枝不知名的野花,居然像禮花一般開放著,不禁駐足看了許久。

忽然地,他想到了那張床。

直到這時,他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般走在田野上、為什麼如此悠閑地觀看春日裡的風景,卻原來是心底里想忘記那張床。當這張床再次出現時,他就再也不能讓它離去了———無論是多麼迷人的風景,都不能再吸引他。

他轉身回到了鎮委會,並很快開門進入了辦公室。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把鑰匙。他拿起它,轉身出來,徑直走到那間放置大床的屋子前。他打開了那把鎖,當他推開門時,他見到的那張大床已是遍體光澤閃閃。朱荻窪真是善解人意,將那張床擦拭得無一絲灰塵。他甚至用細細的布條,穿過鏤空的紋飾,將難以擦到的地方也都一一擦到了。多少年過去了,這張床比他小時候看到的,更顯得厚重與富有光澤。

他想上去躺一躺,但終於放棄了這個念頭。

幾天後,杜元潮又將鑰匙交還給了朱荻窪,說:「這……這樣的床,誰……誰睡在上面,心裡也……不會踏實的,就……就讓它放……放在那間屋裡吧。」

「知道了,杜書記。」朱荻窪說。

此後的幾年時間,這張床就一直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閑置於那間屋子,但它卻一直再未蒙受灰塵,因為朱荻窪即使賭得昏天黑地,也總會想起隔幾天就悄悄打開門,將這張大床擦拭一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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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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