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局中局,一鍋端(一更)

277、局中局,一鍋端(一更)

江亦臣跟著瘋癲道人去了九仙山,他沒辦法回來,只是親手給家裡寫了封信,說自己會留在九仙山學藝,三年後再下山。

江其佑當然不樂意了,直接認為是瘋癲道人拐走了他兒子,大怒之下一狀告到府衙。

官府的人直接給整蒙了,陳府尹看著江其佑,問他:「瘋癲道人是誰?」

江其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怒道:「聽我兒的書信上說,是個瘋瘋癲癲的道士,就是他拐走了我兒子,要把他強留在九仙山三年,還望陳府尹立刻將瘋癲道人緝拿歸案,救回我兒。」

瘋癲道人是誰,沒人聽說過,但九仙山卻是赫赫有名的……險山。

與其說是九仙山,倒不如叫「九險山」更貼切一些,那地方到處是懸崖峭壁,山下還有迷霧森林,進去的人,十個有九個出不來,最後一個就算是出來了,也一定會精神失常變成瘋子。

沒人知道那裡面有什麼,所以一般情況下,也沒人會嫌命長特地去送死。

九仙山地處大魏邊境,距離京城特別遠,而且九仙山不屬於任何一國的管轄範圍。

陳府尹再一次看向江其佑,「江大人確定令公子是在九仙山?」

「我確定!」江其佑揚了揚手中的信,「這是我兒親筆寫的,他說自己就在九仙山。」

陳府尹把信拿過去一看,果然是江亦臣的筆跡。

江亦臣的字自成一派,別人很難模仿,剛好陳府尹就是江亦臣的腦殘粉之一,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偶像被拐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於公於私,陳府尹都想去救,可是九仙山不屬於大魏的管轄範圍,而且這麼遠,怎麼救?

陳府尹犯了難,很是歉意地看著江其佑,「事關重大,如果江三公子真的在九仙山,那麼光憑順天府的衙差是救不回來的,此事本官還得往上報,江大人先行回去等消息吧!」

江其佑也是沒辦法,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陳府尹身上。

江其佑走後,陳府尹馬上寫了摺子往上請示。

剛好寧王傅涼睿管著這一塊,摺子才到刑部就被他給截獲了,看完以後微微蹙了蹙眉頭。

江亦臣的事他不感興趣,他只是看到江其佑的名字以後突然想起來江家祖籍也在雲州,和秋家祖籍出自同一個地方。

於是,傅涼睿親自找上了江其佑。

江其佑這些年為了再爬上去,到處花錢打點,結果都是石沉大海,平日里別說是能得這些天潢貴胄親自找上門,就算是遠遠見上一眼都沒資格。

因此傅涼睿的到來,讓江其佑內心相當的狂喜。

茶樓內。

小廝給二人添了茶就退下了。

江其佑瞄了一眼對面滿身貴氣的寧王,有些忐忑,「不知王爺找下官所為何事?」

「刑部有個正五品的差事,不知道江大人有沒有興趣?」傅涼睿直接拋出橄欖枝。

能一下子跳上幾個官階,江其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他好歹也是混過尚書的老油條,自然清楚寧王不可能白白砸個餡餅給他。

欣喜過後,江其佑冷靜下來,問:「王爺的條件是什麼?」

傅涼睿修長的手指無規則地在水曲柳桌上敲了敲,緩緩道:「認識秋霓裳嗎?」

江其佑老臉一僵。

何止是認識,二十年前那個女人跟著明王入京時回眸看他的最後一眼,帶著山盟海誓徹底碎裂的絕望,至今還會讓他從噩夢中驚醒。

傅涼睿仔細觀察著江其佑的反應,勾勾唇,「看來本王找對人了。」

江其佑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惶恐道:「那可是先皇后,王爺打聽她做什麼?」

傅涼睿道:「本王聽過一個傳聞,說先皇后在雲州有個青梅竹馬,二人原本是要談婚論嫁的,只是後來那位竹馬為了名利,親手將青梅送到了現如今的天子,當年的明王身邊,江大人自己就是雲州人,聽說過此事嗎?」

不等江其佑開口,傅涼睿又勾起唇,眸光意味深長,「還是說,江大人其實就是那位為了名利不擇手段的竹馬?」

江其佑一聽,直接慌了神,臉色大變,急急忙忙起身,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還請王爺明察,微臣與先皇后的確是青梅竹馬,但僅限於一起長大而已,先皇后入明王府之前,微臣與她絕對沒有過任何的逾矩之事。」

「那這麼說,你親手把她送入明王府這事兒是真的了?」

「……是。」江其佑完全不知道寧王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怕自己撒了謊事後被查出來,所以只能盡量說真話,但也不敢全真。

比如說,自己當年與秋霓裳兩情相悅這一點,他就不敢說。

誰知道寧王安的什麼心,自己一旦為了個正五品的官職嘴巴漏風直接給捅出來,沒準兒等著自己的並不是什麼高官厚祿,而是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

「本王再問你一遍,你和秋霓裳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換句話說,秋霓裳是不是在入明王府之前就先愛上了你?」傅涼睿聲音漸冷。

江其佑猶豫著要不要回答。

傅涼睿威脅道:「你要說實話,本王馬上就能安排你任職,但如果你敢撒謊,那麼別說江亦臣救不回來,就連你江家其他人都得跟著遭殃!」

江其佑渾身顫抖,「王爺,這些都是陳年往事,微臣早就記不清楚了。」

傅涼睿的眸光越發陰森,「是不記得,還是不敢說?」

江其佑心中害怕,咬了咬牙,心一橫,閉著眼睛一股腦道:「沒錯,她的確是在入明王府之前先愛上了微臣,不過,微臣對她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則微臣也不至於把她推薦給明王了不是?」

「那麼後來呢?」傅涼睿又問:「她入了明王府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麼?」

江其佑一臉為難,「那時候微臣剛憑著獻美人有功剛到京城,連腳跟都沒站穩,哪裡打聽得到明王府的事,王爺要這麼問的話,微臣只能說不知道了。」

傅涼睿深吸口氣,「秋霓裳被冊封皇后以後的事兒,你總該有所耳聞了吧?」

江其佑抿著唇,又開始猶豫。

但最終在傅涼睿的冷眸逼視下,他還是和盤托出了。

「微臣當時的官職並不算太高,面聖的機會少,參加的宮宴也不多,幾乎沒怎麼見過先皇后,倒是後來聽說了一些傳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麼傳言?」

江其佑斟酌著道:「坊間有傳聞,說當時的大皇子覬覦嫡母,也有人說,皇上的胞弟榮親王垂涎長嫂,這些都是微臣道聽途說的,具體真不真,就不得而知了。」

大皇子覬覦嫡母?

傅涼睿眯起眼。

這可真是千古奇聞啊!

「先皇后本人是不是很美?」傅涼睿又問。

「美。」江其佑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又閃現了那個女人的音容笑貌,嘆道:「說她是天仙下凡都不為過,王爺可能沒聽說過,當時京城有一大半的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真心愛慕她的人更是多得數都數不過來。所以如果從理論上來講,大皇子會覬覦嫡母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只不過,這種事太過荒唐了,王爺還是別當真的好,免得引火上身。」

傅涼睿撐著額頭,似在沉思。

秋霓裳那一輩人的事,知道的老人已經不多了。

弘順帝嘴裡自然是不可能撬出什麼來的,榮親王就更不可能了,除非去挖他的墳。

而根據目前得到的線索來看的話。

秋霓裳當年是因為長得太美,所以引得庶子覬覦,小叔垂涎,可是這些與她後來的「暴斃」又有什麼關係呢?

棺槨里的人為什麼不是秋霓裳,真正的秋霓裳去了哪裡?

「王爺。」見傅涼睿發獃,江其佑小聲道:「微臣該說的,能說的,全都說完了,那您看是不是……」

傅涼睿回過神,淡淡道:「三日後你就來刑部任職。」

江其佑激動得老淚縱橫,一個勁給傅涼睿磕頭,「老臣有幸得王爺提攜,從今往後只要王爺一聲令下,老臣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傅涼睿嘴角的笑意有些冷,有些嘲,能為了一個小小的五品官職就出賣自己青梅竹馬的人,能指望他為你上刀山下火海?

不過江其佑這顆棋子得暫時留著,總有用得到的一天。

見傅涼睿要走,江其佑想了想還是抓緊機會開口,「老臣還有一事想請寧王殿下幫忙。」

傅涼睿腳步一頓,沒轉身,聲音一如既往的淡,「你是想求本王幫你救回江亦臣吧?」

江其佑忙道:「王爺英明。」

傅涼睿道:「他既然放話一輩子都不會參加科舉入仕途,你還讓他回來做什麼?丟你江家的臉面?」

江其佑老臉再次一僵。

傅涼睿繼續道:「本王都聽陳府尹說了,江亦臣在書信上說他是自願留在九仙山的,那你何不成全他,沒準三年後,你們江家還真能出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江其佑如何聽不出來寧王這話里的嘲諷之意。

只是寧王說得也沒錯,江亦臣就算是回來了,又能如何呢?他死活不肯參加科舉,難道真要憑著京城第一才子的名聲過一輩子?

他江其佑要的是高官厚祿光耀門楣,而不是一個成天只懂吟詩作賦的軟蛋。

——

傅涼睿回府以後,找來謀士商議。

「或許先生說得對,咱們要想找到真相,就得從皇陵開始入手。」

謀士道:「王爺打算如何做呢?」

傅涼睿眼底的狠厲一閃而過,「下皇陵,開棺槨。」

謀士驚道:「這種事,光憑咱們可做不到啊!」

傅涼睿當然清楚。

別說是他做不到,就算是秋霓裳的親生兒子傅涼梟都做不到。

皇陵有專門的守靈人,個個武功高強,而且陵墓里處處是機關,他對機關沒什麼研究,如果貿然下手,失敗的幾率太大了。

「王爺不如找替死鬼吧!」謀士的目光微微晃動了兩下,說:「痛恨楚王的可大有人在呢,若是咱們漏點有用的消息出去,沒準兒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開先皇后的棺槨了。」

「哦?」傅涼睿看向謀士,「先生的意思是,找誰做替死鬼?」

「康王和靖王。」謀士道:「這兩個人上次綁架楚王妃不成,最後一個比一個輸得慘,心中早就恨毒了楚王,若是有他們出面,咱們便可坐收漁利了。」

傅涼睿仔細想了一下,贊同道:「先生言之有理。」

——

這一日,靖王又因為輸了大半家產的事兒被靖王妃罵了一頓,他灰溜溜地出了門,去找康王。

康王上次也輸了,雖然輸得沒有靖王多,康王妃也不敢說他,不過「輸」這個字眼兒始終讓康王耿耿於懷,這口惡氣不出不快。

「六哥,我最近聽說了一件事,你有沒有興趣?」靖王一臉的興緻勃勃,笑得神秘。

康王淡淡瞥他一眼,「什麼事?」

靖王湊近他,壓低了聲音,「我聽說,當年先皇後下葬的時候,陪葬了不少好東西。」

康王臉色一變,「老九,你不要命了嗎?竟然敢打先皇后的主意!」

靖王攤手:「我已經輸得一無所有了,哪管得了那麼多,既然是楚王欠我的,那他生母來償還好了,六哥,別跟我說你不心動啊,誰不知道父皇至今還對先皇后念念不忘,父皇給她的陪葬品,那還能差了去?價值連城的冥器肯定不少,咱們只要能弄到一兩件,我的大半家產就回來了。」

被靖王這麼一攛掇,康王也開始動搖了,眯著眼問:「那你想好怎麼動手了?」

靖王道:「皇陵有身手高強的守靈人,咱們的人自然是靠近不得,再說,咱們也不能直接去啊,得找人去,摸金校尉六哥聽說過吧?」

康王眉目一動,「摸金校尉?」

「對,就是專門盜古墓的。」靖王點頭道:「我剛好認識這條道上的朋友,只要六哥答應跟我合作,我馬上就去聯繫他們。」

康王還是猶豫,「摸金的是他們,咱們能得什麼好處?」

「所以說咱們要事先跟他們談好條件。」靖王道:「我二人聯手,利用手上的勢力給他們開路,到時候我再安排人跟著進去監督,拿到的東西,咱們五五分。」

康王皺眉道:「這麼一來,豈不是要撬開先皇后的棺槨了?」

「你傻啊!」靖王道:「冥器都在棺槨里,不撬開還怎麼拿?」

康王有些忐忑不安,「萬一這事兒要讓父皇知道,咱們兄弟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就算父皇知道先皇后的墓被盜了,那也是盜墓那幫混蛋的事兒,與咱們哥倆有什麼關係?」靖王道。

「你就不怕父皇抓到他們嚴刑逼供,到時候那伙人把咱們倆給供出來?」康王擔憂,怎麼突然覺得靖王有些不靠譜呢?

靖王擺擺手,「你當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個個身懷絕技呢,要是那麼容易就被抓到,還能混到現在?再說了,不是有句老話叫富貴險中求嗎?我反正是要賭一把,六哥就給句準話吧,玩不玩兒,不玩兒的話,我可就自己上了。」

康王被先皇后陵墓里的那些冥器給誘惑得心癢難耐,可是又有些害怕,正搖擺不定,見靖王要走,他心一橫,「玩就玩!」

靖王眼睛一亮,說道:「既然六哥說了要玩,那咱們就玩把大的,多安排一些人給他們開路,好讓他們順利潛入皇陵。」

——

寧王府。

謀士面露喜色,「恭喜王爺,魚兒上鉤了。」

傅涼睿原本正舉棋不定,聽到謀士的聲音,馬上穩穩落下一子,淡聲道:「皇陵里的冥器,本王不稀罕,開棺的時候,讓咱們的人看準了,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謀士點頭,「王爺就放心吧,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傅涼睿輕輕「嗯」一聲,又繼續低頭研究棋局。

——

楚王府。

一隻淺灰色的信鴿穩穩落在傅涼梟書房的軒窗上,正埋頭處理公務的人抬起頭。

信鴿在窗台上撲棱兩下。

傅涼梟起身,緩步走過來,從信鴿腳上取下紙條。

紙條有被人打開過的痕迹,傅涼梟絲毫不覺得意外,畢竟傅涼睿截他的信鴿不是一日兩日了。

只不過,他一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因為紙條上是阿拉伯數字和英文字母的混寫。

以前在白頭村,杜曉瑜教秦宗成做防偽標誌的時候就用這種符號來記錄日期,他當時也暗暗跟著學了一把,從那以後就以這兩種符號作為破譯密碼的代號。

傅涼睿壓根就看不懂上面到底寫了什麼,更不知道每個符號代表的是什麼意思,所以就算截了信鴿,到最後他也得乖乖把紙條給還回來。

傅涼梟性情張揚,他從來不屑讓人用藥水把紙條上的內容給隱藏起來,反而喜歡明目張胆,就是要在傅涼睿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傳所有的情報。

傅涼睿喜歡截他的信?

無妨,愛怎麼截怎麼截,看懂一個算他輸。

看完紙條上的內容,傅涼梟幽深的鳳眸里破碎出一抹寒光,唇角嘲弄更甚。

——

有了康王的加入,靖王信心十足,很快就聯繫了他認識的摸金校尉。

那伙人是盜墓高手,有靖王和康王兩位親王鋪路,入皇陵相當順利,完全避開了守靈人的視線。

——

這天傍晚,傅涼梟被弘順帝傳入宮,是準備商議孝潔皇后冥壽的事。

傅涼梟沉默片刻,道:「母后昨夜託夢給我,說她在陵寢睡得很不安生。」

弘順帝驚了一跳,「真是你母后託夢給你?」

傅涼梟神情寡淡,「怎麼,父皇覺得兒臣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弘順帝頓時覺得語塞。

霓裳在傅涼梟心裡的位置有多重,弘順帝是再清楚不過的,這個兒子,他就算是拿他老子開玩笑也絕對不會對霓裳有半分的不敬。

「那……她有沒有說是如何的不安生?」弘順帝追問。

其實是想問問霓裳在夢裡有沒有提到他,可是想想自己曾經干下的混賬事兒,他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霓裳生前的最後一封信都沒有說要原諒他,只是求他善待老七,想來死後也是有怨氣的,那些話還是別問的好,就當霓裳早就看在自己把老七寵得無法無天的份上,已經原諒他了。

「具體的,母后倒是沒說。」傅涼梟搖搖頭,「不過父皇若是有心的話,不如讓錦衣衛去給母后守幾天的靈,也算是在她冥壽這幾日給她個慰藉,好讓她九泉之下能安息。」

「有心,朕當然有心了。」心虛的弘順帝大手一揮,准了,「正好錦衣衛這段日子沒事兒做,朕稍後就安排蘇衡帶著人去給你母后守靈。」

「兒臣替母后謝過父皇。」傅涼梟行禮,沒人看到他眼底一片刺骨的冷意。

——

孝潔皇后冥壽這一日,弘順帝御駕親臨榮華園祭奠。

這是自翊坤宮燒毀以後,弘順帝頭一回踏足他給霓裳準備的仙館。

畫像上的女人依舊美得人神共憤,讓他如痴如醉。

弘順帝站在靈前,抬頭怔怔地看著她。

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在雲州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

時值暮春,天氣溫暖宜人,重瓣茉莉漸次開花,潔白無瑕,點綴著春日小園。

伴隨著江其佑的一聲「秋姑娘」,正伸著纖纖玉指采茉莉的霓裳慢慢轉過身來,那雙如同載滿了梵天雲彩的眸子染上淺淺笑意。

當時身為明王的弘順帝覺得,一眼萬年,不過如此。

有生之年,從未見過那麼美的一雙眼睛,那一個回眸,就好像被人用最鋒利的刻刀永遠地鐫刻在他心上。

從那天起,魂牽夢縈,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美得讓他想要小心呵護的女人。

而最終,他如願得到了她,卻也親手毀了她。

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想想,其實霓裳看在梟兒的份上,對他是有幾分感情的吧,否則最後的時候,她也不會因為牽挂著梟兒而放下滿身傲骨寫信求他。

當年……當年但凡他再多給她一點點的信任,不要因為外界輿論就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她身上,她就不會走,更不會在半路吞金自殺連屍身都不留給他。

他的霓裳,終究是沒有錯的,她只是長得太美,所以遭了太多人的惦記。

他或許該追究的,是那些覬覦者的責任,而不是她。

弘順帝在仙館站了半日,直到吳勝來催才醒過神來,準備起駕回宮。

御輦才走出榮華園,原本該在皇陵給孝潔皇后守靈的錦衣衛指揮使蘇衡就急匆匆地來了,跪地行禮之後,慌忙道:「皇上,大事不妙。」

弘順帝皺眉,「怎麼了?」

他今日心情很不好,所以哪怕是句簡單的問話,也帶上了隱隱的怒意。

不難想象這種時候誰要是惹他不順心,他能生吃了那個人。

蘇衡面色凝重:「先皇后的陵寢遭人盜竊,連屍身都不見了,棺槨里空無一物。」

弘順帝瞬間狂怒,「是誰幹的!」

蘇衡道:「盜墓的那伙人已經被微臣捉住了,事關重大,微臣不得已用了酷刑,其中有人供出了幕後主使,是……」

「說!」

「是康王和靖王兩位殿下。」

弘順帝腥紅著雙眼,怒得快要吃人,「你速速去把那兩個逆子抓來,朕要親自審問!」

難怪霓裳會突然託夢給老七,原來他那兩個逆子竟然瞞著他干下了這等喪盡天良的事!

霓裳真正的屍身並不在皇陵,皇陵里的那個只是替身。

真正的霓裳是埋在了哪裡還是暴屍荒野,弘順帝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當年自己暗中派人去找的時候,什麼都沒找到。

而弘順帝真正動怒的原因,是這個替身。

棺槨里做了最好的防腐措施,據說可以保證屍身百年不腐,雖然弘順帝當年很不想防腐,可如果不做,必定會引人懷疑,所以他給入殮師下了死命令,防腐可以,但棺槨里的情況,死都不能往外透露一個字。

雖然入殮師簽下了保證書,不過弘順帝為了保險,還是在棺槨出殯以後把那幾個人給殺了。

那具屍體可以百年不腐的話,而今只過去二十年不到,一旦打開,裡面的屍身一定還保持著下葬時的模樣。

也就是說,盜墓的人全都看到了。

而作為幕後主使,靖王和康王也一定知道了裡面的人不是霓裳。

弘順帝越想越狂躁。

等蘇衡把人抓來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先衝上去,一人賞了一個窩心腳。

康王和靖王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弘順帝力道又大,那二人承受不住,雙雙歪倒在地上。

吳勝親自將二人給扶起來跪好。

靖王哀嚎道:「父皇,兒臣冤枉啊,什麼盜墓,什麼開棺,兒臣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康王也道:「還望父皇明察秋毫,我們兄弟二人絕對是被人污衊的!」

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悔得腸子都青了。

那幾個盜墓者明明是今日才剛到皇陵底層的,他們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所有的冥器給轉移到別的地方,更何況,連屍身都不見了,盜墓的最講究規矩,怎麼可能連屍身一起盜,唯一的解釋就是孝潔皇后的棺槨里原本就空無一物。

想到這裡,康王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兄弟二人上當了。

他目光急切地看向弘順帝,「父皇,兒臣敢用項上人頭擔保,兒臣和九弟絕對沒有指使過任何人去盜先皇后的墓。」

弘順帝的一張臉好似黑雲過境,暴風來臨的前兆,「那這麼說,是有人故意陷害你們倆了?」

「絕對是有人蓄意陷害!」靖王嚷道:「兒臣與先皇后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這麼做?」

「九弟缺錢,看中了我母后棺槨里的冥器,這個理由夠不夠充足?」

外面突然傳來傅涼梟冷冰冰的聲音。

緊跟著,他人就走了進來。

一襲墨色錦袍,袖口的迴旋紋用了最極致的紅,黑得森然,紅得張揚。

兩種極致一搭配,給人一種扭曲撕扯的不適感。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噙著前所未見的寒意,彷彿下一秒,裡面的困獸就能奪眶而出,將他們兄弟倆給撕得粉碎。

康王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中已然明白大半。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楚王設下的局。

靖王當初聽說先皇后棺槨里有貴重冥器的那些傳言,肯定是楚王刻意讓人傳到靖王耳朵邊的,所以老九這個蠢貨才會傻乎乎地鑽入了別人的圈套,當初他就覺得這件事透著一股子不對勁,可是因為一時的貪念,自己也跟著鑽了進來。

一旁跟著來榮華園祭拜先皇后的傅涼睿緊繃著臉,滿心沉怒。

是他安排人告訴靖王,先皇后的棺槨里有價值連城的冥器。

原本他還想借著靖王的貪心在開棺的時候看清楚裡面的情形,沒想到竟然會是空棺。

也就是說,先皇后的陵墓早就被人給盜了。

想到這裡,傅涼睿才後知後覺,自己被傅涼梟當槍使了。

傅涼梟刻意在慈寧宮問弘順帝關於先皇后遺體真假的問題引他上鉤,再通過他去誘導康王和靖王。

如今東窗事發,一旦父皇讓人細查,他肯定也脫不了干係。

好一招借刀殺人一石三鳥!

思及此,傅涼睿的臉色更難看了。

弘順帝雙目噴火,指著靖王,「混賬東西!為了錢你竟敢犯下這等滔天大罪!」

靖王瑟瑟發抖,「父皇,兒臣沒有。」

「證據確鑿還敢抵賴,來人,拖出去先伺候三十大板再押進來聽審。」

靖王頓時慌了,求饒道:「父皇饒命,七哥在污衊兒臣,兒臣沒有做過。」

傅涼梟莞爾,輕輕勾唇,「難不成,是本王自己跑去撬了我母后的棺槨把屍身和冥器都帶走,然後來污衊栽贓九弟的?」

「父皇你聽,七哥他自己都承認了!」靖王不願意挨打,氣急敗壞,不停地掙扎,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似的,恨不能撲上去生撕了傅涼梟。

「孽障!」弘順帝氣得渾身發抖,再次怒喝,「拖出去打!」

羽林衛馬上將人拖出去上刑,下手的力道是平時的幾個倍,靖王被打得皮開肉綻,滿身是血,慘叫聲一聲一聲地刺激著康王的耳膜。

弘順帝看下來,精銳的眸子如同淬了毒的尖刀,剜在康王身上。

「老六,你老實交代,先皇后的遺體被你們藏到哪去了,若是坦白,朕便考慮從輕發落。」

康王急得冷汗直冒,盜墓那幾個進去的時候就是空棺,他哪裡會知道先皇后的遺體去哪了。

傅涼梟冷冷勾唇,弘順帝在意的,果然是那個替身會被暴露。

屍身,康王和靖王自然是不知道的,至於去哪了,當然得問他。

不過,他可能說嗎?

就是要讓替身的遺體「失蹤」,讓他父皇惶惶不可終日,每天都活在隨時有可能被揭穿真相的恐懼中,更要讓那種恐懼時時刻刻支配著弘順帝的神經。

所以其實,這一局對付的,不僅僅是寧王、康王和靖王,還得再加一個弘順帝。

「老六!」半晌沒聽到康王說話,弘順帝大怒,重重拍桌。

康王小小地哆嗦了一下,顫著聲音道:「父皇,兒臣真的毫不知情。」

雖然康王和靖王在這件事上的確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在弘順帝看來,那就是這倆人因為知道了替身的事,所以打算來個抵死不認。

弘順帝是誰?

能毫不手軟地下令斬殺大皇子、為了長生藥能毫不猶豫把自己髮妻推入別個男人懷裡的冷血動物,為了不讓棺槨里的秘密泄露出來,他當年殺的人還少嗎?

眼瞅著康王不肯說,弘順帝的雙眼裡已經露出了嗜血的凶光來。

康王暗叫不妙,急忙看向寧王,「老十一,你快幫我求求情啊,我是無辜的。」

楚王設下這一局,無非是報復他們當初在畫舫上綁架了杜曉瑜那件事。

如果自己和靖王都難於倖免,那麼寧王也不能逍遙法外!

寧王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來,「誰不知道父皇愛重先皇后,那棺槨將來是要跟父皇合葬的,你們讓人給盜了,與盜父皇的陵墓有什麼分別?」

這一句,更是激起了弘順帝滔天的怒火,再次指著康王大罵,「你到底說不說!」

康王沒想到寧王會翻臉無情,當初在畫舫上,他和靖王乾的那些事,可是得了寧王默許的!

「老十一,那次我們綁架楚……」

「六哥!」傅涼睿及時開口攔住康王的話,「你沒聽到九哥已經被打得昏死過去了嗎?這種時候若是還不坦白,身為皇子,盜竊原配皇后的陵墓,可是要被削爵的。」

康王當即嚇得臉色煞白。

弘順帝一看這反應,便百分百的確認是這兩個孽障把替身的屍身給弄出去了,當即怒從心來,大聲喝道:「康王,朕最後再問你一遍,先皇后的遺體哪去了?」

康王哭訴道:「父皇明鑒,兒臣真的毫不知情啊!」

都到這地步了還嘴硬?

弘順帝怒得整張臉都扭曲了,直接下令,「此案無需再審,傳朕旨意,康王和靖王膽大包天,雇傭摸金校尉盜竊孝潔皇后的陵墓,證據確鑿,著,褫奪封號,廢為庶人,即日起,康王府和靖王府上下所有人流放漠北,永世不得回京!」

「父皇!」康王的哭聲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向弘順帝。

外面春凳上剛被冷水潑醒的靖王聽到這一句,再次嚇得昏死過去。

弘順帝冷哼一聲,大步離開。

「老七,老七我真的沒有做過盜竊先皇后陵墓的事,你相信我,你幫幫為兄,算我求你了。」事到如今,康王只能把希望放在傅涼梟身上,「只要你肯開口向父皇求情免了我的罪,從今往後,為兄給你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父皇那麼寵老七,被盜的又是老七的生母陵寢,只要老七肯幫忙,就一定能扭轉局勢。

傅涼梟走到他身邊,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莞爾一笑:「六哥可曾聽說過一句話,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還坐在座椅上的傅涼睿聽到這一句,面色沉了沉。

傅涼梟轉頭看著傅涼睿,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十一弟,你說是吧,人在做,天在看,終有一日,那些自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暴露的心思和秘密,都會被光照得透亮。」

康王聽不懂傅涼梟打的什麼啞謎,只是一個勁地開口求,「老七,我承認,我的確是因為一時貪心而受了靖王的攛掇想去盜先皇后的陵墓,可是你相信我,那些人真的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就被抓捕了,我有罪,但罪不至流放,只要你肯救我,以後我不跟你爭了,我全力相助幫你正位東宮,你能不能……」

傅涼梟挑眉,「正位東宮?」

「嗯嗯。」康王忙不迭地點頭。

傅涼梟用下巴點了點寧王方向,「那你問問寧王同不同意。」

說完,也不等康王再多說,傅涼梟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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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田種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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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局中局,一鍋端(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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