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舞會上的「安全保護」(1)
「文化大革命」后,朱漢雄(左)與老首長王震上將(右)相逢於葛洲壩。姨父給自己規定了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為參加舞會的高級幹部提供「安全保護」。所謂「安全保護」,就是要提防不三不四的女人進入舞廳,防止個別首長發生羅曼蒂克的越軌行為。對於經歷了長期的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戰爭而終於佔領了城市的「老紅軍」、「老八路」來說,必須加以警惕的都市文明的一個誘惑,就是能夠在如此豪華的舞廳里、如此絢麗或是如此朦朧的燈光下、如此「哧溜打滑」的木地板上,在翻著樂譜操作的管弦樂加上打擊樂的伴奏聲中,每周一次的「嘣嚓嚓」或是「嘣嚓嚓嚓」。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舞會上「呼啦」一下子出現了那麼多令人目不暇接、年輕美貌的都市女子,構成了都市文明中一道靚麗、炫目的風景。這就提醒姨父,要時常溫習**的教導,要警惕「糖衣裹著的炮彈」的進攻,不要重演闖王進京的悲劇。姨父對首長的「安全保護」是從發放舞會入場券開始的。他還在中南公安部先後擔任邊防科、警衛科科長。他說,我這個科長權力大,先是管轄著靠近香港、澳門邊界的兩個邊防團,後來又使他擁有了對每一個參加舞會的「舞伴」進行政治審查的權力,這就使得跳舞也具有了不可小覷的政治意義。不管你是哪個醫院的醫生、護士,你是哪個單位的幹部,你是哪個企業的職員,你是哪個學校的教師,你的政治表現如何,有沒有複雜的社會關係,都要一個個地審查清楚,認定沒有問題,才能把舞票發給你。你要是歪門邪道、社會關係複雜,對不起,我不把舞票發給你,你來了也要把你擋回去。有不少喜歡跳舞而沒有進入審查範圍或是沒有通過審查的姑娘,擠在德明飯店門口,等首長來了就一哄而上,請首長把她們帶進去。姨父對此早有防範。他手下有一個特別的衛隊叫「政治保衛隊」,簡稱「政保隊」,是佩帶短槍的便衣警衛。有一位首長一下小汽車,就披著大衣走過來,對女孩子招手說,來來來,跟我一起進去。把門的「政保隊」員就按照姨父的命令,上前攔住說,有票的准進,沒有票的不準進。首長丟了面子,發火說,我不怕你們腰裡別的有槍!「政保隊」員卻毫不讓步,不給面子,照舊像門神一樣堵著大門。首長沒有辦法,只好面紅耳赤地獨自進去了。姨父說,這是中南局的一位常委呀,是省委書記一級的大幹部,照樣得遵守跳舞的規矩。姨父為了「我不怕你們腰裡別的有槍」這句話耿耿於懷達十年之久。十年以後,那位首長早已離開武漢,從一個省調往另一個省走馬上任,路過武漢是姨父接待的。姨父對他說,首長晚上有空嗎?我到房間來看你。首長說,好呀,好呀!他找這位首長只是為了清理「舊賬」,說明十年以前發生在舞廳門口的事情。首長道歉說,我錯了,你們做得對呀!姨父才消了氣。德明飯店樓下是舞廳,樓上是客房。首長們跳了舞,有人還要上樓洗澡,然後坐車回去。姨父發現了漏洞,立即派「政保隊」員把守樓梯口,下命令說,首長上去理髮、洗澡,或是帶著老婆、孩子上去,可以;帶著姑娘上去,不行,你們必須給我攔住,不準任何一個姑娘上樓。姨父說,不要以為我多事呀!建國不久的時候,個別帶兵打仗的老爺呀,說實在話,是不大檢點的。他們跳了舞,就拉著舞伴,「喂,小李,跟我上樓,那兒有糖果。」到了樓梯跟前,姑娘就被「政保隊」員攔住了,「對不起,首長能上,你不能上。」那些老爺有苦說不出,乾瞪眼兒。一樓是舞廳,你跳舞就在舞廳里好好跳嘛,我的舞廳里,茶水、毛巾都給你準備好了,你要帶姑娘上樓幹麼事?樓上就是旅館,推開門就是床,你說說笑笑,把姑娘拉到屋裡,門一關,誰也看不見,你是不是「周吳鄭王」,誰能說得清楚?你要曉得,我是在保護你呀!所以,樓梯口必須把住,保護了官位很高的人,他們的名字我就不點了。舞會上的「革命秩序」初步建立起來以後,學會跳舞就成了姨父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第一要務。在延安的窯洞里,他曾驚訝地發現,是人都有娛樂自己、宣洩情感的天性。那些受到「搶救」而沒有作出結論的人,等到看管稍微松下來,也在窯洞里跳起了交際舞。姨父說,挨整的人中,會吹、拉、彈、唱的人才有的是。還有從河南、陝南來的女學生。他們彈起三弦、吹起口琴,就在窯洞里跳起來了。只有姨父是寂寞的,他少了一隻與舞伴相握的左手,只能站在一邊,欣賞別人的快樂。站在德明飯店法國舞池旁邊,姨父朱漢雄同志躍躍欲試。他必須為自己設計一種特殊的舞姿,但他遇到的麻煩是,女伴的左手是搭在他右肩上的,但他沒有左手,女伴的右手也只好像左手一樣地搭在他的肩上了。他大為惶恐說,兩隻手都放在我的肩上,你想想,那像個什麼樣子?不僅有礙觀瞻,而且容易發生「失控現象」呀!所以,我僅存的右手不能放在女伴的背部或腰部,而是把女伴的左手托起來,女伴的右手也要架在我的殘肢上。姨父著重指出,這種特殊姿勢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優點,就是不僅避免了過分親近而可能帶來的「失控現象」,跳起來也特別輕快、瀟洒,是進、是退、是轉圈,我的右手會「告訴」她的左手。開始,有人看我一個爪子,根本不理我,看我跟熟人跳了幾個曲子,又覺得那樣跳得蠻好,就跑過來跟我試跳,接下來,就成了我的舞伴。須知,鄙人跳舞是十分挑剔的,對舞伴是有嚴格要求的。姨父誇口說,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在歡迎朝鮮金日成首相的晚會上,王樹聲大將跟一位大名鼎鼎的女歌唱家一塊兒走過來,王樹聲叫我和女歌唱家跳舞,可我婉言謝絕了。為啥?因為我不跟演員跳舞,包括歌唱演員和戲劇演員,尤其是舞蹈演員,我不樂意跟她們跳舞。姨父搖了搖腦袋說,她們善於表演哪,她們那個腿呀、腳呀,動作大得很;她們那個扭腰哇,搖擺幅度驚人,和我們跳交際舞是不大一樣的。我指揮不了哇,跳起來弄得我一身大汗,我就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