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么羅兒」現象之解析(1)
姨父在接待工作中發現,曾長期擔任湖北省省長的張體學,跟許多鄂豫皖根據地出來的老紅軍,一見面就喜歡說粗話,張口「羅兒的」,閉口「么羅兒」。就連已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兼財政部部長的**,見了昔日在他麾下擔任特派員兼保衛隊長的朱漢雄同志,也要親親熱熱而又罵罵咧咧地打招呼:「羅兒的」老特務,你還沒有死呀!
一次,二炮部隊政委、中將李仁林來到了武漢。他是張體學在鄂豫皖蘇區土地革命時期的老戰友。張體學工作忙,沒能及時去看望他,他就在賓館的樓梯上大發其火:「羅兒的」張體學,你算個「么羅兒」哇?架子那麼大,一個蘿蔔刻兩隻眼睛!姨父深感事態之嚴重,急忙給張體學打了電話,提醒他快來看看這位老戰友。張體學已經知道李仁林罵他,也在電話里發火說,他說我「么羅兒」呀,他算個「么羅兒」呀!不料想,張體學放下電話就跑去看望李仁林,兩個人一見面,好像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還是開口「羅兒的」、閉口「么羅兒」,互相拍打肩膀,哈哈大笑,說起話來沒完沒了。
姨父覺得自己上了「么羅兒」的當,好像這是他們老戰友之間特有的套近乎的語言,「羅兒的」愈是罵得響,愈是說明感情深,有點像俄羅斯人互相使用「阿廖申卡」或是「娜塔洛契卡」那樣的「愛稱」。我以「羅兒的」以及「么羅兒」之準確定義問題就教於湖北籍的朋友,朋友笑道,「羅兒」本應是「卵兒」,念轉了,就成了「羅兒」,這是分泌雄性激素從而產生男性剛健、威猛之特徵並為人類的繁衍提供種子、名叫睾丸的東西呀!「么羅兒」的「么」是「什麼」的意思,「么羅兒」可用於質疑——你算個「什麼羅兒」呀?亦可用於感嘆——你是「多麼的羅兒」啊!
「羅兒的!」也成了上下級之間進行率真的交往而不必虛拘禮儀的一種語言方式。在創建鄂豫皖蘇區的革命戰爭中,**是張體學的老首長。**擔任副總理兼財政部部長以後來湖北視察,張體學又陪他到革命老區大悟縣了解民情。一到大悟縣,張體學張口就是「羅兒的」,跟大悟縣縣長吵起來了。他說你該繳的糧食為啥沒繳夠?縣長說你要的糧食太多我繳不起!省長跟縣長吵得不可開交,把副總理丟在一邊了。負責安全保衛工作的朱漢雄同志插不上嘴,不好勸架。沒想到,副總理十分平靜地等他倆爭吵結束,也跟老部下算起了舊賬:「羅兒的」張體學,你的老脾氣改不了哇?你記不記得打仗的時候,你一來見我就罵老子「羅兒的」,一罵罵了十幾里路!
張體學向徐海東大將表現紅軍時代的幽默感的時候,也充分帶有「羅兒的」文化特徵。徐海東在戰爭年代曾九次負傷,身上留下了十七處傷疤,還少了兩顆門牙。他騎著戰馬馳騁沙場的時候一頭撞在樹上,就把兩顆門牙不可挽回地嵌在樹上了。在鄂豫皖蘇區,徐海東是紅二十五軍軍長,張體學是徐海東的「手槍隊」隊長。徐海東住在東湖百花二號養病時,張體學一有空就來看望徐海東,跟老首長逗樂。他說,嗨呀,「羅兒的」,我們那個時候哇,婦女不能進營房,也不能進入軍部首長的住地,這是有嚴格規定的。我們「手槍隊」站著崗,不叫她們進去。手槍隊就是警衛隊,火力很強,都是駁殼槍、快慢機,哪個敢進去呀!何況這是我們軍長親自立下的規矩。可是,我們軍長沒想到自己也要談對象呀。一天,軍長從外邊回來時穿著大衣,把大衣一裹,就把他的對象裹到大衣裡面了,大衣上面只看見一個頭,大衣底下能看到四個腳,那四個腳走著走著就走到軍長睡覺的房間里去了。徐海東笑得喘不上氣來,趕緊插上鼻管吸氧。徐海東當時的對象就是現在守在身邊的老伴周東屏。周東屏笑彎了腰說,張體學,你瞎說!張體學說,「羅兒的」,么兒子瞎說,是哨兵向我報告的。哨兵說,報告,首長大衣底下有四個腳!張體學說得活靈活現,周圍站了一圈服務員,都笑得前仰後合。
姨父非常欣賞這種毫無顧忌地使用粗獷、率真的語言進行幽默表現的上下級關係,好像是在血里、火里一起滾爬出來的人才可能具有這樣的關係。他說,武漢軍區副司令員韓東山也是**在紅軍時代的老下級,一次,**離開武漢,韓東山到車站送行,和**握手時,**就順勢把他拉上了火車,韓東山就跟著他走了。韓說:「羅兒的,你也不事先講一下,我沒帶衣服,也沒給老婆彙報哇!」與他們的語言風格相適應,韓東山還有一根不可須臾離開的旱煙袋,是竹根做的煙桿、黃銅包的煙鍋。「文化大革命」時,他給紅衛兵作報告,就是搖著這個旱煙袋,罵了一百多個「羅兒的」。他去世那年,姨父又去看他,他的病已經很重了,還叼著旱煙袋說,「羅兒的」,你還沒有死,我不行了呀!
但是,「羅兒」得太過分也就變成耍蠻了。姨父遇到過一個難題,就是給張體學開車的司機從來不把他手下的交通警看在眼裡。姨父說,他算個「么羅兒」呀?他以為給省長開車就不得了嘍,不管到了哪裡他都是天王老子,車子想停到哪裡就停到哪裡,交通警管不了他。好吧,你開到省政府大院、開到省長家裡去我管不了你,你到了我管的地方,我就要管管你。可管管他的決心也不是好下的。張體學對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視若兄弟,只要大節牢靠,小事情是不管不問的。你要管要問,說不定他會偏袒身邊的人。比如,張體學親口講過,他在鄂東根據地時,他的警衛員年輕英俊,且穿得乾淨體面,背著駁殼槍十分神氣。一進村,他去借鍋借碗,姑娘、媳婦們都喜歡跟他打交道,又說又笑。張體學放心不下,擔心這小子晚上出去犯錯誤,鋪稻草睡覺時,就對警衛員說,你給我睡裡面,叫我睡外面。心想,我把著門,你小子出不去。可他一覺醒來,伸手一摸,警衛員沒有了。張體學大笑說,媽的,還是叫他跑了。他回來時,張體學問,羅兒的,你跑到哪裡去了?警衛員說,我屙尿去了。張體學就不再追究,一翻身,我睡我的覺。姨父認為,你那個警衛員是不是屙尿去了我管不了,你這個司機我得替你管著。一天到南湖機場迎接客人,眼看著張體學坐的汽車開過來,司機照舊不聽交通警的指揮,直奔他自己挑揀的位置。姨父說,好,我來治他,就凜然站在省長汽車的前邊,把眼睛瞪起來,打著手勢指揮他,往後倒,再往後倒;不行,往前來,再往前來,好,停車。張體學在車上穩坐不動,直等到姨父把汽車折騰到正當位置,才若無其事地下車。好,這表明張體學認可了他對司機的管教,你再「么羅兒」也得叫規矩管著。司機卻向他瞥了一眼,表示不服。下一次相遇,司機照樣不聽指揮,姨父照樣冷冷地板著面孔走上去,照樣打著不容置疑的手勢,照樣瞪著寒光逼人的眼睛。省長照樣在車上穩坐不動。姨父說,好了,這個司機老爺再不敢那樣「么羅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