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頭皮都硬了(2)
姨父有理由為他和他的同事們的工作效率感到自豪。從**發話上船,到大家上船以後開船,前後只有一個鐘頭。比較麻煩的是怎麼把逛大街的、去風景區遊玩的大頭頭們找回來。只要是看得到、問得到下落的,就開著汽車緊追;找不到的就問交通警察,那個時候的交通警察都具有超出常人的識別能力,沒有讓一個首長「漏網」。
姨父說,這是對我們安全保衛和接待工作的一次大考驗,是所有人員在很短的時間裡檢驗自身素質的一次大表演。他又文縐縐地打著比方,這也好比是一個規模龐大的樂隊,無比緊張、也無比和諧地完成了一個大部頭的交響樂。我卻從姨父的敘述中看到,**沉靜地坐在沙發上,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國家機器正在十分亢奮地運轉著。
接著又發生了一件令人精神緊張的事情。**和黨、政、軍要員剛剛上了廬山,台灣、香港的新聞媒體當即披露,**中央在廬山召開重要會議。這就怪了,台灣、香港的媒體怎麼反應這麼快,情報是從哪裡泄露出去的,是地方上出的問題還是中央出的問題;是岸上還是船上的問題;是武漢還是廬山的問題;是敵人活動,還是內部泄密?總之,產生了一系列的猜疑。經過緊張的排查,才終於查清,中央通知在西藏工作的中央委員張國華來廬山開會,是通過無線電話傳過去的,傳話過程中泄露了機密。
那是一段時常出現意外、令人一驚一乍的歲月。
廬山會議期間,**也要游泳。姨父帶著「水上衛隊」,就住在王任重住地旁邊的一個破房子里隨時待命。姨父能夠感到,廬山會議前期和後期的氣氛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開始,氣氛輕鬆活潑,你見我、我見你歡聲不斷,談笑風生。廬山天氣涼爽,登山後如入仙境。白天開會,晚上看江西京劇團、採茶劇團等藝術團體的演出,還要組織舞會,跳交際舞。後來,山上突然變得鴉雀無聲,一下子緊張起來、沉悶下來了。當時,姨父還不知道會上發生了所謂「彭德懷向黨猖狂進攻」和「粉碎彭德懷反黨集團」的鬥爭,只是感到氣氛壓抑、怪異和沉悶。
在山下隨船待命的長江航運局副局長兼公安局長鄧少雲,正為姨父帶來了長航的「江峽號」、「江華號」、「江順號」三條客船而煩惱。這三條客船是武漢到上海、到重慶之間的大班船,臨時從客運航班上取消了它們的班次,承擔了運送廬山會議參加者的政治任務。送人上山後,還要拋錨在山下的九江岸邊,等待會議的結束。長江航線上客運任務繁重,三條船不能回到班次上值勤,鄧少雲十分焦急。鄧少雲外號鄧鬍子,是姨父的老上司,在抗日南下支隊時,鄧少雲是保衛部長,姨父是他領導下的特派員。姨父說,鄧鬍子是個干起工作就會忘記一切的人,在南下支隊時,他給老婆寫情書也是叫秘書代寫的。在廬山,他老問我,客運壓力大呀,叫我們等到啥時候哇?我說,我也答覆不了,我也沒有辦法呀,只有**知道這個會要開到啥時候,我們等吧。
會議結束時,中央委員們一改上山時興高采烈的樣子,人人表情凝重。姨父看到,彭德懷元帥是耷拉著腦袋下山的,卻不知道元帥的腦袋為什麼耷拉著。姨父還記得,好像只有廖承志照舊露出一副樂天派的樣子,戴著一頂像運動會上裁判員戴的遮陽帽,肚皮上提溜著兩個裝滿了廬山風景的照相機。其他人都神情肅穆,相互無語,從山上一下來,就匆忙上了鄧鬍子的船,各走各的了。
**沒有馬上下山,姨父和「水上衛隊」也奉命隨主席留在山上。廬山上有個小水庫,水有些涼,是死水,但是水很清,周圍環繞著秀麗的翠竹和茂密的樹林。廬山會議前期,**曾多次到小水庫里游泳。水庫旁邊的樹枝容易掛傷人,靠岸處發現了水蛇。姨父就讓「水上衛隊」的「八卦陣」把**游水的範圍圈定在水庫中心,游完也不靠岸,就在水庫中心上船。有時要跟著**從山上下來,到九江游水。會議後期,**不再游泳。而姨父和他的「水上衛隊」是常備不懈的,繼續在**身邊待命。**直到下山,沒有再游泳。
[附]日記一則
2002年11月6日晴
昨天,姨父與六姨一起參加了一位老人的遺體告別儀式。姨父回來說,巧了,意外地碰到了當年長江航運局的航運處長,四十多年過去了,可他提起當年給**調船的事情,還記得清清楚楚。因為「江峽號」每次從客輪班次上抽下來執行「專船」任務,都要經過他。他說他最討厭我們,很不客氣地用了「討厭」這個詞。他還說,他的本本上記著我的名字,最怕我找他調船。這次一見面,他就向我訴苦,哎呀,「班船」任務大、壓力大呀,抽走了「江峽號」,漢口到上海之間就少了一個班次的客輪,老百姓要罵娘的呀!姨父還為四十年以前的事情說不完的好話,他說,好同志呀,我也沒有辦法呀。
姨父又不出聲地抽煙,藍色的煙縷牽挂著已逝的歲月,沉默了好久,又告訴我,長航那個老資格發了一通四十年前的牢騷,到了上車離去時才給他握了手,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我聽得出來,那是一個遠去的煩惱,遠去的已經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