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年舊物
他跟溪桑住的小院子本就在王爺的主院里,王爺留在府里的管家王伯私下裡跟溪桑玩得好他也知道。但當溪桑跑去讓王伯開後門進王爺的卧室,王伯竟然同意了,他還是覺得吃驚。
這個王伯,膽子也太大了。
不過想想讓王伯提前知道也好。溪桑還不怎麼會隱匿呼吸,王爺住的地方明衛暗衛戒備森嚴,沒有內應根本混不進去。而王伯既然知道了,自然會提前將不該他們看到的機要文檔什麼的都收好。
但是真趁著王伯調開護衛時摸進去的時候,心跳還是咚咚的。
那是一間十分熟悉的卧室。那種熟悉說不清楚。就好像他閉眼覺得什麼地方應該有個什麼東西,睜眼看到那裡果然有那個東西。
溪桑一進去就興奮地捂著小嘴「哇唔」一聲,興緻勃勃地探索起來,好像完全忘了進來的初衷。他卻恍恍惚惚的,這裡摸摸,那裡看看,腦子裡時不時有些模糊的影像一閃而過。
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久,窗外忽然傳來王伯故意詢問護衛的聲音,他才恍然驚覺,已經來了不短的時間了。
把好奇的小狼崽子從幾乎把她整個人陷進去的柜子抽屜里拔出來,他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出了卧室往旁邊的另一間屋子走去。
門沒有上鎖,輕輕推開,月華緩緩傾瀉進來,映照出一排排油亮的桐漆木架,架子上滿滿當當,擺滿了整齊的小衣衫、小靴子、小小的發簪、頭飾、腰佩……
恍惚間,彷彿有誰將他扛在肩頭,朗朗笑語:「獵兒,喜歡什麼,自己挑!」
那時,架子上的東西似乎不是這樣擺放的。穿過的衣物都在最裡頭的架子上,而一進門的,永遠都擺滿了那個人給他準備的應季衣衫和相應飾物。
拓跋獵輕輕地放下懷裡的小不點,低聲道:「自己去選,注意不要弄亂了留下痕迹。」看著百里芸眼裡發光地一溜煙跑了,獨自愣怔了一會兒,才恍恍惚惚地向那些架子走去。
架子都有編號,粗狂的字跡他有些熟悉。他從「幼字一號」開始,慢慢看過去。
第一架,衣服鞋襪最小,從右往左,又挨個兒一個比一個大那麼一點點。
第二架第一套衣物比第一架的最後一套大上一丁點兒,往後又挨個兒一個比一個大一點點。
第三架依然……
第五架只有半架。擺在最後的是一套整齊的大紅色小袍子,麒麟暗紋繡得極其精緻。旁邊放著鞋襪配飾。
拓跋獵盯著那件小袍子看了好一會兒,挪步往後面的空架子走去。
架子一直空到「幼字九號」的前半截,後半截開始重新擺滿了衣物。
說是衣物,其實不準確。因為最開始的是兩塊破爛的獸皮——他記得,是他被抓回來時身上禦寒的東西。是他自己做的,他沒狼那麼厚的皮和毛髮,冷。
往後的衣服也少有完整的,有些甚至已經撕成了一條一條,觀之可見當時衣服的主人有多麼憎惡這些東西對自己的束縛。
那個人竟然會連這些都洗乾淨了,留著……可他為什麼從來不講,從來不說?最討厭他們這樣了!
拓跋獵拚命壓抑著胸中翻湧著的酸澀衝動,一架一架地看過去。他發現,回來后他每一件穿過的衣衫,最後的歸處,都在這裡。
「少字十二號」木架前,他頓住了腳步。
空空的木架,最前端已經擺放了一套衣衫。從十號架開始,這種一模一樣的衣衫,一年一套,他卻沒有見過。
大紅色麒麟暗紋的箭袖袍,黑色墜珍珠的髮帶,黑緞腰帶、輕軟黑靴。與剛剛「幼字五號」架的最後一套衣袍完全同款同飾。
「幼字五號」架的最後一套衣袍……應該是他走失之前半個月,那個人在軍中過壽時,親手為他選定的衣衫。
他記得,五歲走失之前,那個人從不在府中大擺喜宴,壽辰都是在軍中和將士們共慶。九歲回來之後,倒沒見那個人辦過壽酒。
他十歲、十一歲的生辰,母親在府中設下家宴,那人也從未回來參加過。是什麼時候,誰,給他每年備下了這麼一套一模一樣的衣衫?
今年,他十二歲生辰,他突然說是要回來。
他學文禮半年,已經知道十二歲算是個重要的生辰。大戶人家的男孩子到了這個年紀,於內,要從長者的院落中搬出,有自己獨立的院落了。對外,開始要參與父輩們的事務,學習掌管家業。
也就是說,過了這個生辰,他就要搬出這個主院,還要開始正式從軍,從新兵營開始歷練了。
……
母親和二哥匆匆的身影已經拐過月洞門。拓跋獵卻神思恍惚,不知不覺地停了步。忍不住沒出息地暗自問自己:現在跑開,也許還來得及?
百里芸隨著拓跋獵停下的腳步抬頭看了一眼少年糾結的神色,不由得暗嘆一口氣。
在王府里已經待了半年,她豈能不明白王伯明裡暗裡誘哄她的那些苦心?為了讓她能和他「狼狽為奸」,王伯不但想方設法地討好她,還給她偷偷透露了拓跋獵和老王爺好多好多的過往。
王伯是老王爺的心腹,瞞著老王爺「勾搭」她。她心知肚明地裝傻,假裝中計,做出一步一步地被王伯哄信的姿態,這真真假假的,可真夠累人的!
說到底,還不是都為了這兩個彆扭的爺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