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十一(3)
「旅行就是生活。」
1844年夏天,我再次訪問了德國北部。現任奧爾登堡公使馮·愛森德切和他的妻子,邀請我到他們家住上一段時間。這是一對聰明、富有魅力的夫婦。蘭佐·布雷登堡伯爵也常有信來,邀我無論如何在方便時,再去拜訪他優美的荷爾斯坦因公國。我真的去了,雖然這次旅途不是最長的,卻是十分有趣的。
我看到了夏日富饒的沼澤地,夏天是沼澤地最漂亮的時節。那裡有很多脖子上掛著鈴鐺的奶牛,在與肩部齊高的草地里走著,這風景好像只能在瑞士的山谷看到。一切都富有田園牧歌情調。布雷登堡坐落在斯托河岸的森林環抱之中,再往前就是易澤豪。這裡與漢堡的蒸汽船交通給這條小河增添了活力。四周有很多風景如畫的地方。我住在城堡里感覺像在家一樣舒服、自在,真正能做到專心致志地讀書、寫作。我就像在空中翱翔的鳥兒一樣自由。我受到的是至愛親朋般無微不至的照料。
我和蘭佐伯爵一起做了幾次路途不長但十分有趣的旅行考察,對荷爾斯坦因的自然風景也變得熟悉起來。可是,伯爵的身體狀況卻急轉直下。這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個夏天,也是我最後一次來舒適而友好的布雷登堡。他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一天,在花園裡,他深情地握著我的手,握了很久,最後說:「啊,我年輕的朋友,只有上帝知道,我也堅信,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這裡相聚了。我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他看著我,眼睛里透露出一種異常凝重的神情,深入我的心靈。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當時我們就站在一處小禮拜堂的旁邊,他推開厚密的籬笆之間的一扇門,很快就來到一個小花園,在一個長凳前面,有一處綠草覆蓋的墓地。他說:「下次你再來布雷登堡時,可以在這裡找到我。」他這句感傷的話應驗了,第二年冬天,他在威斯巴登去世。我失去了一個朋友,失去了一個保護人,失去了一顆美好、高貴的心靈。
1831年我第一次到德國時,去了哈茲山和瑞士的薩克森地區,那時歌德還健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見到他。從哈茲山到魏瑪並不算遠,可我沒有介紹信,而且,那時我的詩還沒有一首被翻譯成德文。已經有很多人向我描述過,歌德是個有著卓越才華的、非同尋常的紳士。或許他不會見我。這麼一想,我決定等我的作品譯成德文,我在德國也有了知名度再去魏瑪。《即興詩人》讓我成功地做到了在德國擁有知名度,可那時歌德也已經與世長辭。後來,從君士坦丁堡回國途中,我在門德爾松家結識了歌德的兒媳弗洛·歌德,她婚前叫波格維切。她說她是為我專程坐火車從德累斯頓趕來的,她聰明、高貴,對我十分友好、熱情。她說她兒子瓦爾特是我多年的朋友,小時候就把我的《即興詩人》改編成一部整戲,還在歌德家裡上演了。她還告訴我,瓦爾特有一陣子滿腦子想的就是要到哥本哈根去見我,他在瑞士薩克森地區認識的一位丹麥人,甚至給他寫好了介紹信。但那個丹麥人談到我時沒什麼熱情,並對這位年輕的歌德把我作為一個丹麥作家如此高看,覺得好笑。
這樣一來,我在魏瑪就有朋友了。有一種極其強烈的**,驅使我要去拜謁這個歌德、席勒、維蘭德和赫爾德德國哲學家、詩人——譯註生活過的城市,它的光芒足以輻射全世界。這片幅員不大的土地,因馬丁·路德、瓦特堡的歌曲節和許許多多偉大而高貴的記憶而顯得神聖。6月24日我到的這天,正好是現任公爵的生日。這裡的一切都呈現出祝壽的氣氛,劇院正上演一部新歌劇,年輕的王子、世襲大公受到人們真心的擁戴。只是當時我還不曾意識到,我所見到的這些輝煌壯觀的場景對我會有怎樣的深遠影響,我將在這裡結識多少朋友,我將多麼喜愛這個成為我在德國第二故鄉的小城。
憑著一封寫給歌德的摯友、傑出的老大臣繆勒的介紹信,我在他家受到了熱情的接待。第一次去,就巧遇我在奧爾登堡認識的博路·德·馬科內,他剛在魏瑪謀到個職位,就住在那兒。有的人只需幾天,你就能了解並愛上他。我相信,通過那些日子的相處,博路會成為我一生的朋友。他很照顧我,把我引薦給許多善良的家庭。由於此時弗洛·馮·歌德和她兒子在維也納,我剛來的時候還感覺有點孤獨,現在突然發現自己被魏瑪各階層所認識,所接受了。
現任大公和公爵夫人親切熱情地接待了我,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是經人介紹認識他們的,他們邀我共進正餐。在此之前不久,應召拜見了世襲大公和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婚前是荷蘭公主。當時,他們正住在埃斯特堡高山茂密森林邊的狩獵小屋裡。我與繆勒大臣和歌德的傳記作者埃克曼一起驅車前往,馬車在離小屋不遠的地方停下來,一位滿臉真誠,眼神中透出高貴和溫柔的年輕人走過來問:「安徒生來了嗎?」看他見我一副興奮的樣子,我和他握了手。他說:「非常高興能在這兒見到您。我稍後就來。」
馬車繼續往前走,我問,「剛才那個年輕人是誰?」「他就是世襲大公。」繆勒回答。這就是說,我已經見過世襲大公了。很快我們就在小屋裡相聚了。這裡像家一樣舒適,原來如此,現在也還是這樣。進入我眼帘的,全是溫柔的眼光、快樂與活潑的情景。
晚餐后,大公和所有客人一起來到緊臨小屋的村莊。村子里的年輕人和周圍村莊的人都聚攏來,為他們熱愛的,現在又回到埃斯特堡來的世襲大公慶祝生日。塗了油脂的柱子立起來,上邊飄揚著方巾和絲帶。有人拉起小提琴,人們在碩大的椴樹下跳起歡快的舞蹈。到處瀰漫著節日的氣氛,人們臉上都帶著幸福、滿足的笑容。看來,年輕、新婚的大公和他的夫人,彼此是出於真心愛慕才結為連理的。倘若一個人在宮廷里呆了相當長的時間,並覺得很快樂,也會為了一棵跳動的心,有必要先把命運忘到一邊。薩克森-魏瑪的卡爾·亞歷山大擁有一顆最高貴、完美的心靈。在已經過去的許多年裡,那些幸福而莊嚴的時光,使我沉浸在堅定的自我信仰的快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