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魔

125.魔

「坐。」庄勁端坐在沙發上,目視前方,等趙棗兒換了衣服、洗完漱過來,他仿若這個家的主人,又或者是習慣使然,說話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斷然。

「是。」趙棗兒不由自主地被「反客為主」,恭恭敬敬地在庄勁對面坐下來。

庄勁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心裡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的注意力好似集中了,又好似沒有,他想到遠在東海的庄祁,又想到死去了好多年的兒子和兒媳,竟而想到了過去自己的半生,最後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庄勁一時沒有說話,廚房裡的水燒開了,發出「嗚」的聲音,趙棗兒不安地看看庄祁,見對方沒有在意,便起身走進廚房,泡了三杯茶出來。

「謝謝。」庄宴接過,禮貌地抿了一口,贊了句「好茶」。

趙棗兒也連忙捧起茶抿一小口。她不知道庄勁要跟她說什麼。「有話跟你說」,會是什麼?關於她和庄祁嗎?會像電視里或者那些小說里的豪門媽媽那樣說「我給你五百萬,離開他」嗎?趙棗兒承認自己又想遠了,曾經的本職工作還影響著她,讓她越緊張的時候有越多奇怪的想象。

李頌的名字突然從腦海里冒出來,趙棗兒心裡一突,但她偷偷打量庄勁的神情,不像是要與她談感情問題。

庄勁只是沒想好從哪裡開口,他沒有去拿桌上的茶,只是看了一眼,青黃色的茶湯顏色透亮清澈,乾淨得不可思議,杯底沉著一點茶沫,烏黑的,無言的。

「以前年輕的時候,常常到南方去,」庄勁似乎得到了啟發,終於開口道:「南方有很多地方喜茶,福建尤其,有一次一個朋友跟我討論了茶道,他說——

『泡茶人的人品,會體現在茶的品相上。』」

趙棗兒似懂非懂。

「......茶的品相是極好的,」庄祁看向趙棗兒,趙棗兒反應了一下在明白對方這是委婉地誇讚她,「但茶好歸好,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科學研究或者電視總說茶有這樣那樣的功效,但對於茶的缺點,卻提得很少。」

趙棗兒點頭。

庄勁知道趙棗兒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他換了個直白的方式:「你跟庄祁並不適合在一起,我聽說你的公寓失火了,我給你安排一個住處,希望你能在庄祁回來前搬出去。」

趙棗兒突然愣住的表情讓庄勁意識到他的話容易產生歧義,於是他又補充了一句:「這也是為你好。」

趙棗兒沉默了一下,才鄭重地開口:「我知道我和庄祁從師徒變成戀人很突然,這種關係的轉變不是所有人都能承認的,但談戀愛的既然是我和庄祁,這就是我和他兩個人的事情,我不能接受任何以『為我好』、『為他好』、『為我們好』之類的為借口提出的不合理條件。」

條理清晰、語句通順,甚至有點尖銳--這一刻趙棗兒調動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來應付眼前的情況,像張起刺的刺蝟。她的手攥成拳頭,緊緊地貼在膝蓋上,暴露了她的緊張。

「你誤會了,所謂的『為你好』,不是一個虛假的託詞……」庄勁示意趙棗兒可以放鬆一些,「你應該聽說過,從庄祁小時候,我就對他非常嚴格。」

趙棗兒點頭,做出認真聆聽的表情。

「……從他每天的日常,還有他的朋友,我都要一一把關,我剝奪了他的自由,直到他十八歲。」提起庄祁,庄勁是自豪的,但這份愛深深地藏在眼中,摻雜苦痛和悔意,以及很多趙棗兒看不懂的複雜。

「庄祁出生的時候,天生異象,血紅血紅的天,一道一道的黑雲……」庄勁直到現在,也能一下子回想起當天的情景。那天午後,康釉蓉的羊水就破了,但是直到晚上七點,肚子里的庄祁沒有一點要探頭的意思,而外頭的狂風暴雨,從康釉蓉羊水破了之後開始,整整六個小時沒有停歇。

雨很大,雲很黑,整片天都要壓到地面上去了,庄冼在產房外焦急地走來走去,庄勁知道他坐不住,也沒有攔他,只是看著窗外的雨,眉頭無法舒展。雨里的風橫衝直撞,道旁的樹被撞得東倒西歪,庄宴從外頭進來,渾身都濕透了,他說雨像刀子也像石頭,砸著生疼。

八點的時候醫生從產房出來了一次,說如果孩子再不出來,極有可能會窒息,詢問他們是否剖腹產。

庄冼不希望妻子出現任何意外,但是康釉蓉堅持要順產。八點半的時候,雨停了,「簌」地一下就停了,沒有一點兒防備,緊接著產房裡傳來了好消息--開始陣痛了。

庄冼在產房外為妻子加油,產房裡康釉蓉一聲聲地痛呼,庄勁沉默地等著消息,偶爾抬頭,才發現天色又變了。如同血一樣鮮艷的顏色,在天幕上平鋪開,沒有一點兒褶皺。漸漸的,黑雲一道道生起,像老虎背上嚇人的花紋。

庄勁感到極度的不安,他的目光不停地瞥向產房,庄冼的身子也僵在了門口,不尋常的氣氛蔓延開來,庄勁拿出他的砍刀,走到產房門口,手抖得厲害。

庄冼拉住父親:「爸!你要幹嘛!」

庄勁記得他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指了指門后:「你看看天色,釉蓉她……不知要生出什麼東西啊!」

「阿冼……」庄勁忍著不安,正要說什麼,產房裡突然傳來嘹亮的一聲啼哭,伴隨著醫生和護士的慘叫,濃厚的血腥味從門縫裡沖了出來。

庄冼緩慢地推開門,門后的場景讓他們驚懼--產床上躺著的康釉蓉,眼睛緊閉,面色慘白,好像死了一般;而除了康釉蓉,沒有別的人了,醫生和所有護士,都化成了炸開的血沫,佔滿了屋子裡所有牆。血腥氣厚重,還有一股臭味,庄冼疾步向妻子走去,靠近產床的時候突然止住了腳步--他看見了他的兒子。

庄祁除了第一聲啼哭,沒有再發出別的聲音,此時他仰面躺著,身上全是血,臍帶還沒剪開,攥著小小的拳頭,蹬著腳,無意間與庄冼對視,大大的眼睛里水靈靈的柔意,與康釉蓉一模一樣。

庄冼一下子就心軟了。

「……庄祁被留了下來,儘管他一出生,就殺了四個人。」庄勁道。多少年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孫子,那確確實實是他們莊家的孩子。不僅模樣像極了庄冼和康釉蓉,性格還與他一樣執拗。只是每次看見幼小的庄祁露出溫和無害的微笑時,他都會想起當天在產房內的情景。

「……」趙棗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依舊緊緊的握著拳頭,褲子都攥得皺巴巴的了,手也發白,也沒有鬆手。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呢?」

難道庄祁會殺了她嗎?開什麼玩笑!

庄勁搖搖頭,他對庄祁的教育一直很小心翼翼,既注意不讓他離任何人太近,又謹慎不把庄祁培養成冷血無情的紈絝子弟。在庄祁的教育問題上,庄勁費了相當多的心思,而成效也是顯著的,庄祁在十八歲成人時掌握了徹底抑制自己力量的方法,同時成長為了一個可靠的、正直的天師。

「所以庄祁,是什麼?」趙棗兒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天生殘血,生性冷僻,嗜殺、尚煞、縱凶--此乃,『魔』。」

深吸一口氣,趙棗兒靜坐了幾秒,對於「魔」的概念,她並不深刻,可是庄勁說的「天生殘血,生性冷僻,嗜殺、尚煞、縱凶」,就足以讓她震驚,但這些描述的,真的是庄祁嗎?

一口氣喝完杯子里的茶,茶水已經涼了,激得她清醒,「……您剛剛,不是說庄祁已經壓制了那股力量了嗎?我,又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庄祁呢?」

「當年庄祁的媽媽死的時候,化做了封印庄祁力量的一道封印,而今封印被破開了,」庄勁擺手,示意趙棗兒先等他說完,「庄祁隨時可能成魔。這是其一。」

「庄祁難道不知道這件事嗎?」趙棗兒還是忍不住打斷他。

「我也正要說這一點,其二,」庄勁直視趙棗兒,「庄祁的記憶被封印了一部分,他不知道自己會成魔,但你--正在破開這道封印。」

趙棗兒不明白,突然間,靈光一閃,她好像知道了什麼。

庄勁明白她猜到了,點了點頭,「多年前你與庄祁的那次相遇,是這道封印的由來。」

怪不得她不記得庄祁,而庄祁--庄祁不是已經想起來了嗎?

觀察著趙棗兒的神情,庄勁又道:「你的命數,也快到頭了,離開庄祁,對你對他,都是好事。而若是庄祁化魔,將血流成河,白骨成山。」

--血流成河?白骨成山?

趙棗兒閉了閉眼睛,眼前一陣炫黑。那會是風度翩翩的庄祁?她不信。

所受的震撼太大,趙棗兒一時理不清思緒,喉嚨有點甜,她下意識地咳了一下,卻吐出來一塊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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