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鈴聲二響

97.鈴聲二響

「是不是模型電話?」儘管趙棗兒心裡知道對滿懷期待的人提出這樣的異議不太好,但她還是說了:「又或者,鬧鐘之類的?現在不是有很多奇怪造型的鬧鐘嗎,如果是......」

「不是。」胡婷嘆了口氣,肯定道:「不是的,這台電話從我小時候就有了。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古董了。」

「那你之前有沒有用它接過電話?」

「當然有啊,九幾年到零幾年的時候一般人家裡都是電話機吧。」

沒有插電話線的電話機,每天準時撥來的電話,分別會響鈴一聲、兩聲、三聲,接起電話后,卻是無聲的問候。這樣的事情,若是鬼,也應該是一個無害的、調皮的鬼吧?或許是個孩子呢。

趙棗兒想到了愛哭鬼。辜家從莊家離開后,辜爾東也好、愛哭鬼也罷,都沒有再出現過,趙棗兒大概也明白了愛哭鬼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只是在一個屋檐下相處了那麼一段時間,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樣的感情。

胡婷猜不到趙棗兒的心思,沉浸在自己的擔憂里,她看了看時間:「馬上就到電話響起的時間了,外婆家就在附近,如果方便,跟我去看看吧。」

胡婷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懇求,趙棗兒作為朋友,不論如何也是不會拒絕的。不管有沒有鬼,亦或者是什麼情況,能有個人陪胡婷去看看,對於胡婷來說就是一種安慰。趙棗兒毫不猶豫道:「走吧。」

胡婷感激地跳了起來,搶著付了咖啡和奶茶的錢,領著趙棗兒走出了咖啡廳。咖啡廳對面是六年前才建的新小區,綠化做得不錯,當然在冬天裡也只有光禿禿的樹叉,遠遠望去,像半空中浮著一條褐色的紗帶。

胡婷家就在這個小區里。

走過枝丫掩映的道路,嗖嗖的寒風被樹枝擋住,趙棗兒把裹得密不透風的圍巾扯開些,冷不丁吸了一口涼氣。

「這麼多樹,夏天應該很涼快。」

「當然,」胡婷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些,「當初小區做綠化的時候,戶主要求最多的就是多種樹。」

「住樓比想象中新很多。」小區的住樓都用暗黃色和磚紅色做樓體的主色調,即使在灰濛濛的冬日,歐式的風格也有幾分明媚,而每幢樓都有三十層,一層八戶,兩梯,小區環境和設施都很不錯。

跟著胡婷走進電梯,趙棗兒道:「我以為會是比較舊的社區。」

「之前是,住在蘭灣那邊,都是老房子,就被納入拆遷計劃里,這一套是分到的房子,也不太差,外婆是很精明很果斷的女人,當時這裡都還沒建起來,外婆來看了一眼就覺得不錯,說沒必要死守著蘭灣的房子。」胡婷解釋道:「搬過來大概有六年了,小區建好了,就搬進來了。」

電梯停在四樓,並不高,正好是適合老年人居住的樓層,胡婷停在408門口,掏出了鑰匙。

趙棗兒站在走廊里,從上往下打量四周的景緻,初學風水,看不出太多門道,趙棗兒憑藉直覺,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但胡婷一打開門,屋子裡靜謐的氛圍、猶如凝固的空氣,讓趙棗兒皺起眉頭。

「你上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一周前。」胡婷弱弱地回答。作為屋子的主人,胡婷卻是跟在趙棗兒身後,而趙棗兒像主人一樣走在前頭。

屋子裡沒有光,很悶,很壓抑,明明是晴朗的白日,卻讓人心生不悅。

趙棗兒沒有停留,直往窗邊走去,一把拉開厚重的窗帘,讓白日的青光照亮了屋子。有了光,屋子裡變不一樣了,溫馨的裝潢顯露出真面目,暗紅色的木製沙發、大屏幕的液晶電視、茶几上復古氣息濃厚的桌布、柜子里的陶瓷擺件、牆上的照片......所有的東西一覽無餘,包括那台電話機。

紅色的電話機,話筒沒有合上,而是被放到一邊,蓋在上頭的鏤空蕾絲白布被掀開來了,電話被保存得很好,明亮的紅色牢牢地吸引著趙棗兒的目光。

「開窗吧。」趙棗兒道:「先別開暖氣,通通風。」

胡婷有些拘謹,聞言跑到落地窗邊打開窗戶,又依照趙棗兒的話把廚房、卧室的窗戶通通打開。

「我的天,感覺好多了啊。」胡婷覺得尷尬,莫非真的都是她想多了嗎?是因為先前一直悶著的關係,才讓人無法在屋子裡待下去的嗎?「但是之前也沒有這麼壓抑過......」

對流的新鮮空氣讓房子變得生動起來,直到有些冷了,胡婷才重新關上門窗,打開了地暖。褪去大衣帽子手套,胡婷變得輕鬆了不少,讓趙棗兒隨意參觀,自己到廚房去煮茶。

趙棗兒先是把目光放到照片牆上。大多數的照片都是胡婷與外婆的合影,僅有幾張黑白的個人照和年代久遠、有些失真的雙人合照。

「這是你外公?」趙棗兒指著一張老照片的年輕男人問。

「不是,那是外婆的弟弟。」胡婷煮好茶端出來,擺在茶几上,「外婆是未婚先孕,後來跟家裡鬧翻了。所以我媽不喜歡外婆。」

這就是家庭的辛密了,趙棗兒沒有再深挖,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每一間房子,都會有人氣。特別是一家人熱熱鬧鬧住在一起的家庭,人氣很旺,廚房裡的灶神也會開心,而長久沒有人住的地方,就沒有人氣,曾經守護的灶神也會離開,以前的趙棗兒自然不會注意這些,但現在她已經能一下子從「人氣」中得到很多信息。

走進房子的時候,趙棗兒就感覺到了,這間房子沒有男主人。而年長的女主人生病了,所以屋子裡籠著一層陰氣,便讓人感覺陰沉而壓抑,年輕的女主人不常回來,每次回來都有變化、停留的時間也短,房子漸漸模糊了年輕女主人的樣子,只記得胡婷小時候的模樣。

但籠罩著房子的病氣,並不是讓屋子變得壓抑的原因。趙棗兒還在看照片,如果通過共情,她可以看到更多,但距離十一點半,只剩下幾分鐘。

走到電話邊,趙棗兒先是檢查了電話機的後面,確實如胡婷說的那樣沒有插電話線。胡婷緊張地看著趙棗兒,又看了看手機,11:28,第一次響鈴,又臨近了一些。

像是擔心電話會因為佔線打不進來,趙棗兒把聽筒放回槽里,她的舉動讓胡婷心裡一顫,但趙棗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胡婷不要說話。

11:30。

「嗶嗶——」

電話準時準點,響了一聲,便平息了。

站在電話機前的趙棗兒,皺起了眉。

沒有鬼,她確定。這一點從她進來的那一瞬間就確定了,那電話究竟為什麼會響?

胡婷的臉色已經變了,趙棗兒示意她不用慌,「屋子裡很乾凈,什麼都沒有。」

「......真的?」

「真的。」趙棗兒很是肯定,甚至徑直把電話拿了起來,走回到沙發邊,研究起電話本身。

「你之前試過沒有?把聽筒拿起來后電話就打不進來了?」趙棗兒問,她指的是先前話筒被拿起來的事。

「嗯。」胡婷遲疑地點頭。

趙棗兒把電話翻過去,摳開電池板,裡頭也是空的。

胡婷的聲音又重新抖了起來:「你看吧,沒有電池也沒有電線,屋子裡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但這肯定不尋常吧!要不,我們把電話拆了看看吧?」胡婷試圖重新尋求科學的解決問題的方法。

擺擺手,趙棗兒電話機放到茶几上,「你別慌,屋子裡是沒有鬼......」

「屋子外呢?」胡婷忍不住打斷道。

「......」趙棗兒無奈,只好打開門到外頭轉了一圈。

聽到「沒有」的結果后,胡婷又忍不住要求趙棗兒也去看看電梯,「那些恐怖電影里不總在電梯里鬧鬼嘛......」

「萬一有什麼呢?」早在搭乘電梯上樓的時候趙棗兒就知道電梯很乾凈,此刻忍不住嚇唬胡婷一下。「嗷——」

「鬼會嗷嗷的?」胡婷狐疑地看著趙棗兒,一副別逗我的表情。

「有的會。」趙棗兒一本正經道,但沒有去查看電梯:「走啦,電梯也沒有,剛剛就看過了。」

胡婷停頓了一下,知道沒有鬼鬆了一口氣,但電話依舊會響,她只好安慰自己,可能電話機里有什麼她不懂的科技,想了想,胡婷突然理直氣壯道:「我把電話扔了吧,扔了就好。」

「扔了可能也沒用,或許你的手機會響起來哦。」

「啊啊啊你別嚇我!」足足高趙棗兒一個頭的胡婷頓時小鳥依人地靠在趙棗兒身上:「你不是說沒有鬼嘛!」

「是沒有鬼——」

「妖怪!!!」

「......」趙棗兒翻了個白眼,「也沒有。別打斷我,先聽我說。」

「喔,好。」胡婷深呼吸,正襟危坐,做了個把嘴巴的拉鏈關上的姿勢。

趙棗兒把右手放在電話上,閉上眼又感受了一次,幾秒鐘后睜開眼,肯定道:「電話里有一種力量,溫暖的——像是思念,可以看到一個女人總是站在電話機前面,低頭看著電話,在等,等電話響——」

胡婷看著趙棗兒,嘴巴慢慢張大,趙棗兒的目光落在空中的某一點,像是真的「看到」了什麼,而隨著趙棗兒之後的描述,胡婷更加驚訝。

「這個人,應該就是你的外婆。在這個屋子裡外婆很少再這麼做了,我看到的,更多是另一個房子,灰撲撲的牆,一米高的地方還有水線,石頭地很涼,在屋子裡偶爾能聽到水聲,溪水?江水?不對,有點像浪......」

「是蘭溪。」胡婷順著趙棗兒的話往下說。以前在蘭灣的家非常靠近蘭溪,她們又住在低底,水量大的時候能聽見水聲很正常。

「外婆總是在晚上的時候在電話邊站一會,電話的這邊有個花瓶,玻璃的,這邊是相框,好幾個相框......」趙棗兒一點點描述自己看到的東西。

胡婷已經驚訝得合不攏嘴了。趙棗兒的話喚醒了她的回憶,之前她一直以為外婆只是站在那看照片,聽到趙棗兒的這番說法,才反應過來,原來外婆是在等電話嗎?等誰的電話?而從沒有去過胡婷舊居的趙棗兒,又怎麼能這麼詳細地描述出來呢?

趙棗兒收回手,她已經不能通過電話機感受到更多。趙棗兒站起來,走到照片牆前,指著一張黑白的女人獨照,問胡婷:「這是外婆年輕的時候?」

「是,外婆年輕時是記者。」說起外婆,胡婷有些驕傲。

照片里的女人穿著制式套裙,知性又大方,對著鏡頭毫不羞澀地展露笑顏,爽朗的模樣和胡婷像極了。

「能拿下來看看嗎?」

「可以啊,怎麼了?」

「就是感覺,照片里的氣息,和電話里的有點像。」趙棗兒也不太確定,小心地取下相框,打開后夾板,取出照片。照片后寫著一行鋼筆小字:

1970年,劉迭芝於白山塔照。

十分文雅的名字,但這條線索不大,趙棗兒又陷入了新一輪的頭腦風暴。胡婷也不再害怕,嘗試著從記憶中搜索有用的訊息,不知不覺到了十二點,電話又響了起來。

「嗶嗶——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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