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相信真理的人才能夠說出真理(4)

只有不相信真理的人才能夠說出真理(4)

李天佐又點了點頭。

趙剛拿出小錄音機擺弄,把小小的麥克風放到他的枕頭上。

李天佐音調清晰地說:「我是要死的人,所以我說實話。」

「對對對,」褚立煬高興地說,「就是要這樣。你這樣非常好。」

「你們想了解什麼?」李天佐問。

「你知道蘇北和一個叫羅伯特·羅森的美國人是怎樣交往起來的嗎?杜一鳴在他們中間到底起了什麼作用?還有,關於金超……」

李天佐虛弱地笑起來,說:「我早知道你們要問這些。」

趙剛和褚立煬面面相覷。

趙剛在這樣的時候經常失去現實感,現在他又以為自己出了問題,擰了大腿一下,大腿很疼,說明一切都是真的。問題是:他是怎麼知道這個的?

「這位是……」李天佐指著趙剛。

褚立煬說:「我的助手。你認識他。」

「哦!對了,我認識。趙剛,是嗎?」

趙剛笑笑,繼續擺弄他的錄音器材。

「甭,」李天佐伸出汗漬的胳膊,「甭錄音。」

趙剛用目光請示褚立煬,然後把錄音機拿開,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你讓他走,褚立煬,我要單獨對你說話。」

褚立煬示意趙剛暫時迴避一下。

趙剛把錄音機拿起來裝到兜里,來到病房外面,點燃一支香煙。他感覺有很多眼睛在看他,似乎隱隱聽到有人在笑……然而樓道里一片死寂,就像是在墳墓里一樣。

但是李天佐並沒說話,一種遲鈍的疼痛感覺像烏雲一樣從靈魂的穹頂上飄行過來。他試圖掙扎,但是意念無法作用於**,他就放棄了努力,任由它向很暗的深處沉降……他好像累了,閉住眼睛躺著,如同一個睡著了的嬰兒。

褚立煬等著他歇過來,過了七八分鐘的樣子,李天佐仍然毫無聲息。這引起了褚立煬的恐慌,他推一推李天佐,李天佐「哦」了一聲,顯然是聽到了褚立煬的呼喚,但是他嘴裡說出的話,又全然不是對褚立煬的回應。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李天佐的語調平緩,「我看到一座城市,那兒有很多建築物,一棟又一棟的建築物。它們閃閃發光,裡面的人都很快樂。那兒有波光粼粼的水和美麗的噴泉……太美妙了。那裡有悅耳的音樂。一切都在發光,奇妙的光……但是,我不能夠進去,我知道我不能夠進去……我如果進去了,我想我是永遠回不來了……有人告訴我說,如果我到那裡去,就永遠回不來了,永遠回不來……」

「那是什麼地方?」褚立煬問。

「我發現自己就在一團迷霧之中,」李天佐絲毫沒有受到褚立煬的干擾,仍然用平緩的聲音說,似乎是在回憶。「好像是地獄里的迷霧,有一個大洞,水蒸氣從裡面涌流出來,很多雙手伸出來想要抓住我,要把我拖進洞里去……一頭巨大無比的獅子從另一邊向我撲過來,我發出尖叫。我並不是害怕獅子,我只是害怕它把我拖到那個幽深的洞裡面去……水蒸氣非常熱,不停地從洞裡面涌流出來,我就在那迷霧之中……」

李天佐的呼吸急促起來,然而他最後的吟誦仍然是清晰的:「在自然的大安詳中休息吧!這顆精疲力竭的心,被業力和妄念打擊得束手無策……在驚濤駭浪的無情憤怒中,在輪迴的無邊大海中,在自然的大安詳中休息吧!」

隨後就是很長時間的沉寂,就像在墳墓中一樣。

褚立煬確信,這個人的時間不多了。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做過很多惡事的人,心裡感慨萬端。上路者為神,現在褚立煬就把他看為神靈。他的每一聲嘆息都帶著非現實世界的獨特信息。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趙剛是什麼時候來的,倒像是李天佐意識到了談話的條件已經改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怎麼了?」趙剛問。

「他可能是累了。」

「哦。」

他們靜靜地等。

李天佐睜開眼睛。褚立煬注意到他的目光渙散,這就是說,這個人的確發生了某種精神的遊歷。李天佐把目光投到趙剛的身上,似乎想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拿走了錄音設備,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他真的是累了。

「你不是要和我們說些什麼嗎?」褚立煬問。

「我說,」李天佐說,「他怎麼又進來了?他出去。」

趙剛又到樓道去了。

褚立煬說:「現在沒有別人了,老李。」

李天佐側過頭,儘可能看著褚立煬的眼睛,聲調清晰地說:「操心一些,這地方現在充滿了危險……所有人都很危險……最大的危險是意識不到危險……你現在根本沒意識到怎麼會有危險……要死人的,我跟你說,是要死人的……你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等以後……你們會想起我……」

褚立煬什麼都沒說,否則趙剛會聽到的。

…………

談話進行了很長時間,趙剛抽掉了半盒香煙。奇怪的是,在這麼長時間裡,既沒見大夫也沒見護士,整個醫院就像是一座孤墳。

褚立煬讓趙剛進去。

趙剛剛好看到李天佐閉上了眼睛,也閉上了嘴巴,好像下決心再也不說一句話的人那樣。

趙剛看著李天佐蒼白的面容,問褚立煬:「他都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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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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