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一步生,後退一步死(1)

前進一步生,後退一步死(1)

吳運韜最終還是沒有出席金超為張柏林舉行的送別宴請。

宴請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附近的「粵海美食城」舉行。金超來到他慣常使用的包間的時候,於海文已經先到了。

於海文仍然是一個普通編輯,但是因為和金超的關係很近,在編輯人員中地位很特殊。這個像孩子一樣耿直純正的人,很多年來一直處不好和領導的關係,不招人待見,吃了不少虧。有一天,發行部裡面一個快六十歲的「高人」指點他:「你他媽明明是孫子,還老是把自己個兒當爺爺,那不是找著倒霉嗎?領導不整你,領導幹嗎要整你?領導一個公事公辦就把你整了……小子!想想,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真的,於海文就想,我他媽吃的虧都是領導公事公辦辦出來的!

徹悟了的於海文簡直換了一個人,成了所有人的孫子。礙於這個人原來見火就著的耿直性格,成了孫子的於海文也沒人敢欺負,相反,無論辦什麼事情,的確比原來順當多了。

「高人」退休以後,於海文帶了很重的禮去看他,感謝指點之恩。

「高人」說:「你客氣了,海文。這哪裡是我的功勞?不管誰,活過三十歲,就都明白了……」

現在,於海文已經能耐受任何一個領導,尤其是金超的責罵。

看到金超,於海文馬上把自己矮化成什麼事情都不懂的人,熱情地端開高背靠椅,讓金超坐。

「海文,」金超對於海文說,「那套書先別做了。」

「怎麼了?」於海文問。

「先別做了,我感覺有人跟吳運韜說了什麼,昨天他打電話問我租型的事。」

於海文忽閃著眼睛看金超。那套教輔書的租型手續是一個月以前辦的。

金超說:「最近謹慎一點兒,別給我添麻煩。」

「行,」於海文說,「但是這事……你看是不是這次先做了……」

「還做什麼做?」金超火了,「停下來!停下來!」

於海文一縮肩膀,連連點頭,說:「行行行,停下來。」

正在這時,司機吳凱推門說:「張柏林來了。」

話音未落,外面一個高聲就響起來:「你們北京的路也太難走了,在三元橋就堵了二十分鐘。」

張柏林跨身進來,大咧咧走到桌前,先脫去藏藍色風衣,搭在椅子背上,然後坐下來,叫道:「茶!」服務生小姐斟上茶。

吳凱已經退出去了。按照規矩,司機不和領導一起吃飯,他可以在另一個地方自己點菜,如果不吃,可以拿到每餐五十元的補貼。吳凱有一個兇惡的妻子,在花錢上限制很嚴,所以他很看重這筆可以不向妻子交賬的錢。吳凱一般不吃,這樣,他每個月就可以拿除工資以外一千多元的補貼。吳凱把車座放平,仰在上面,等著。

喝茶吃酒聊天,時間過得很快。

張柏林進入到微醺狀態,指點著碩大的龍蝦說:「我是農民的兒子,我知道農民的苦楚……這玩藝兒……夠一家人吃一年了吧?所以說你不能指望世界上有公平。那我不吃行不?不行。你金超好心好意請我,我說:『不,我要廉潔呀!』你金超不是得罵我?所以,吃還是要吃,但是我們要帶著感情吃。啥意思嘞?就是吃的時候不要忘記農民兄弟的苦難,想著他們,想著他們不容易……不管到什麼時候,我們的農民本分不能改變。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金超笑著說:「柏林,你喝高了。」

張柏林揮舞著手臂,說:「高?沒!沒高。你聽我說,金超,在咱們班,要說出息,你,我,就是這!說級別,你大,副廳,我比不上。論實際的權力,金超,你不要不愛聽,我比你大。為啥?那我就要問你老人家了:你管多少人?哦,二百多號人;我哩?二十三萬!哪個大?哪個大?!所以我說,你們北京的官不值錢……」

同樣喝高了的於海文指著張柏林對金超說:「丫真夠神的!」

金超含著笑看張柏林,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我看了,你們北京的官也不好當。還得哈巴著下面的人,這成了甚了?!你到我崤陽縣看看去,看我那官是咋當的!還能受活成這個樣子?我跟你說,金超,你比我有本事,到什麼時候我都得承認你比我有本事,要不咋你考上大學到了北京哩?但是要說當官,你恐怕就不如我了。你可能會說了,在北京當官有北京的規矩……我懂。但是你為啥非要在北京當官?前些日子我還對一個來諮詢的局級幹部說:在北京,局級幹部稠得和粥一樣,要是在K省……我就給他擺了那麼多的好處,最後,人家就同意了嘛,我估計能給他安排個縣長。說是職級降低了,但是,他手裡的權力卻不知道大了多少!這人就是聰明人。我再打個比方,你金超要是捨得放下你這個爛熊中心,到我崤陽縣去當個縣委書記什麼的,你看那氣勢吧!你看你發財吧!」

金超說:「柏林,你喝多了。」

張柏林挺起身子,正色問道:「你不是請我喝酒么?」

「是啊,我是在請你喝酒。」

「你咋會是這號人?請人喝酒卻一股勁兒說人喝多了,你這是咋了?!」

張柏林指著金超,真的急了。金超只好把張柏林的酒杯再一次斟滿。

金超今天很節制,他打算晚上到紀南那裡取一篇評論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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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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