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對羊的遐思(3)
正在這時候,陳怡敲門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藍色的塑料文件夾,是中心領導班子成員傳閱的上級文件。他驚訝地看到金超臉色蒼白,就像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僵立在寫字檯邊,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金超沒注意陳怡,陳怡就把文件夾放到寫字檯上,悄悄走出來。陳怡判斷,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但是現在他想不出是什麼事情。
陳怡走出金超的辦公室以後,吳運韜在電話的那一邊已經結束了談話,最後說了一句:「今天下班以後你晚走一會兒,我和你說一下詳細情況……」
金超頹然坐在椅子上。
儘管最近他內心總是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要發生什麼事情的感覺,但是他絕對沒想到,他會突然面對生死問題。
昨天吳運韜還在和他談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工作上的事情,從時間上說,那應當是在黨組會開過以後了……但是為什麼沒向他露一句口風呢?
從上海返回北京的羅伯特·羅森堅持要了解這件事的整個過程。
蘇北不像以往和羅伯特·羅森談論此類話題的時候那樣沉重,他好像變得很客觀:「實際上,要在Z部黨組通過這樣一個帶有濃厚的吳運韜主觀色彩的權力分配方案,對於吳運韜來說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但是,你們關於幹部選拔,無論黨內還是黨外,不是都有很複雜的規定和程序嗎?按照那些規定和程序,能允許吳運韜做這種安排嗎?」
蘇北笑了笑,決定把自己在《札記》中反覆思考過的問題用儘可能淺顯的話語告訴這個天真的人。
他說:「公開的規定和程序是一回事,實際運作又是另一回事。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的社會是在沒有隱蔽的秩序中運作的,它的內在推力與其說是國家、集體、事業發展等冠冕堂皇的東西,不如說是當事者的個人動機。無數被掩飾的個人動機彙集成為推動社會發展的力量,本來無可厚非,因為這實際上反映了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我們的個人動機在暗處,並且經過了偽裝,我們也就不可能通過法律對它們進行制約。沒有法律和道德(哪怕是宗教迷信)約束的個人動機,會變得像野獸一樣殘暴,這些個人動機如果彙集為整體的推動力———我們在這裡不說整個社會———我們就會看到目前的局面。既可能被蹂躪也可能被高揚,這兩者甚至有可能交替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你今天蹂躪和高揚了某一個人,明天,你也可能被別人所蹂躪或高揚。這種東西,支配著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無論是男是女,社會地位是否卑賤,職位是否崇高。」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災難。」
「是的。我們在不斷製造災難。」蘇北確認說。他突然想到了金超目前的處境。「社會的災難,個人的災難。實際上,吳運韜這個級別的掌握權力的人,早已經掌握了整個社會幾千年沉澱下來的政治智慧,他們在運用『潛規則』方面已經得心應手。當他們想把能夠代表和反映他們的意志和利益的人推到適當位置的時候,用不著冥思苦想,僅僅憑著直覺和本能就會了無痕迹地把公開的規則和程序演變為『潛規則』,在公開的規定和程序的運作中達到潛規則要達到的目標。把繁文縟節簡化成為隨心所欲的東西的過程,正是權力實現其自身價值的過程,這裡面的樂趣,是任何一個掌握權力的人都難以割捨的。」
羅伯特·羅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作為一個身在事情當中的人,是不是把這一切都看得太清楚了?」
蘇北怔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羅森,把羅森的話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只是在這時,他才又還原為一個有生存欲求的人。他承認:的確是看得太清楚了。他不知道這對於他意味著什麼。
就在這天,羅森告訴了蘇北《紐約時報》連載《靈魂的棲所———一個中國人的故事》這件事。
「那個人已經不是我。」
「你是說我處理得巧妙嗎?」
「不。」蘇北說,「我是說,任何一個有精神生活的中國人都可能是這個樣子,所以,我也可以認為棲息在那裡的人不是我。」
羅伯特·羅森朗聲笑起來。
再有兩年,廖濟舟就要退休了,誰來接任是他面臨的所有問題中的最大問題,這裡面牽扯到退休以後的權利、利益以至於是否安全等一系列問題。吳運韜利用被誇大和裝飾過的與邱小康的個人關係和工作關係,使廖濟舟和其他人都認為,邱小康將選擇吳運韜。吳運韜也已經讓廖濟舟認為,他是保證廖濟舟退休以後權利和利益的最佳人選。在這種情況下,吳運韜對分管單位的意願必定獲得廖濟舟的支持。從某種意義上說,吳運韜事實上已經獲得了對這些單位進行獨裁的權力。
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宴請外國官員的宴會上,邱小康正在講話,吳運韜和廖濟舟坐在一起。他們的兩邊都是外國人,出於禮儀,直挺挺坐著,不吃不喝,也不交談,認真聽邱小康講話。
吳運韜的姿勢並無明顯變化,但是他聲音清晰地對廖濟舟說:「我想動動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領導班子。」
廖濟舟微笑著和對面一位非洲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問:「你想怎麼動?」
吳運韜把身子稍稍向廖濟舟這邊傾斜了一下,簡短地說怎麼怎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