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對羊的遐思(4)
廖濟舟對金超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對於蘇北,由於《一個中國婦女的傳奇》那本書,他已經印象深刻。他推斷吳運韜是為了這件事才決定安排蘇北的,這會是一個讓邱小康感到高興的安排。至於金超,無論在吳運韜還是在廖濟舟的政治棋盤上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角色,廖濟舟甚至根本沒注意聽吳運韜對他要做何種安排,就說:「那行。你先拿個方案,上一次會,然後讓周燕玲把程序走一下。」接收搞發行工作的石振國做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副主任,是在「走程序」的過程中,廖濟舟「順便」向吳運韜提出來的。
所謂「把程序走一下」,就是嚴格履行幹部選拔任用的程序,包括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職工中徵求意見,找領導班子成員談話,重點考察蘇北是不是能夠勝任常務副主任職務……等等。
周燕玲當然是一個具備基本素質和經驗的人事幹部———她既能夠領會領導意圖,又能夠把這種意圖掩蓋在冠冕堂皇的幹部考察過程之中。這個人還可以做到,即使她詢問了一百個關於某個人的問題,你也不會有絲毫感覺她是在了解這個人,所以,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領導班子成員和中層幹部、一部分職工可能知道Z部在對領導班子進行年度工作考察,他們絕對沒有想到會有對主要負責同志職務的劇烈調整。
夏昕也沒想到。這個在圖書出版上有許多想法的副主任對官場上的事情比蘇北還要陌生,竟然用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和周燕玲談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發展問題。他並沒有過多指責金超,他說,既然吳運韜兼著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主任職務,就應當切切實實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發展承擔起責任,如果這樣下去,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非常危險。或者,吳運韜也可以不再兼任主任職務,放開手讓金超干,事情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
最近一段時間,金超不像以前那樣剛愎自用,採納了夏昕的一些建議,工作真的很有起色。
金超曾經對夏昕感嘆:「把你放到我的位置也是一樣。你看到了咱們費九牛二虎之力決定的事情,老吳他在電話里一句話就可以否定;我給他彙報工作,他想都不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你說這事怎麼干?」
夏昕當時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他內心裡認為金超的話有道理。
相對於金超來說,夏昕的幼稚在於把最不該說的話說給了最不該說的人———周燕玲當天晚上就向吳運韜彙報了談話的情形。吳運韜聽了周燕玲的介紹並不感到驚訝,在這之前他就已經聽說夏昕反對他兼任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主任職務。但是,真正引起吳運韜警覺的是夏昕和金超的關係越來越密切,夏昕已經開始影響金超,金超對吳運韜的訓斥越來越缺乏忍耐,據說他也因為吳運韜不了解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實際情況而又干涉太多產生怨氣,他害怕出現更進一步的情況。
雖然不能說拆散金超和夏昕是吳運韜犧牲掉金超的惟一原因,至少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至於任用蘇北以後在夏昕和蘇北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吳運韜暫時不做考慮———他有足夠的自信消解出現的任何情況。他必須從現在開始就為最終解決問題積累條件,這是他心靈深處連自己都不願意觸動的東西。
周燕玲找蘇北談話的時候,對蘇北態度和藹可親,因為她知道這場球賽的結果。她問了許多關於金超的諸如領導能力、業務水平之類的話題。
蘇北什麼也不想說。
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種滑稽色彩,就像是在看一場戲劇。耐人尋味的是:此次,蘇北既是欣賞者,又是參與者,而且,由於後者的意義要比前者大許多,他彷彿正在失去欣賞的能力。
他中斷了在《札記》中的理性思考。一個更為實際的生活中的人,回到了他的身上。
當天晚上,蘇北去看王嵐。
他們一起喝了酒,感傷的氣氛像霧一樣氤氳在王嵐的房間里。
「我經常感到,這個世界不值得我敬重。很多事情完全不是按照慣常的邏輯運行的。我對真正運行著的規則太缺少了解。我記得和你說過,我在K省的時候,也曾經在體制內佔據某種職位,我完全不知道這種規則,當我承受打擊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打擊來自何處,打擊因何而起。我像是一個被圍獵的大象,笨拙地應對著打擊,卻不知道應當怎樣戰勝敵人,因為我看不清他們。我看到的全部是親切的笑臉,沒有任何人向我表現出敵意。十幾年以後,我不知道我發生了多大的改變,我更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夠應對註定要遇到的那些事情。王嵐,我很猶豫———本來,我已經看到了藍天,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氣,再往前邁一步,就獲得了自由,可是現在……我不知道是不是應當接受它。」
「蘇北,」王嵐眼睛深處帶著笑意,「權力是這樣一種東西,它能夠帶給你力量和尊嚴,能夠保證你的意志和理想變為現實……這些東西,對於你們男人是有誘惑力的。你看一下內心深處,你會發現在你蔑視和拒絕權力的同時,也在渴望權力。我經常聽到你抱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經營管理方面的問題,你不滿這種現實,這就是說,你希望改變它,你認為你能夠改變它,你之所以不能改變它,是因為你沒有條件。什麼條件?權力。現在,突然有一個人說:『好了,我給你權力,你去改變吧!』這對於你是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