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歌唱(3)
吳運韜認為杜一鳴在做秀。不知道為什麼———人常常有這樣的情形,就連自己也弄不清某種思想、某種願望是從哪裡來的———吳運韜他一直認為杜一鳴覬覦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一把手的位置。
吳運韜對杜一鳴的警覺和反感全部因此而起。
夏乃尊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有阻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追隨杜一鳴。
中國文化大學鼓盪著一種不安寧的思潮,學生們在大禮堂肆無忌憚地就一些敏感問題發表見解,一些激進的教師也摻雜在學生中間,杜一鳴就是這些教師當中的一員———嚴格說起來,他是某位教師的朋友,他是因為熱衷這些東西才同他們走到一起的。
這時候,作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主任的夏乃尊沒有全力阻止杜一鳴,實際上已經犯了一個錯誤,他還犯了另一個錯誤:研究選題的會議上,在正式進入議題之前,大家說了一下社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
吳運韜和李天佐聊天的時候,神情凝重地複述了夏乃尊的話,特別指出:「老夏這話不謹慎。」
當時,無論社會上還是中心內部,都無法預料事情會向哪個方向發展。李天佐只用形體動作表示了對吳運韜的話的贊同,什麼也沒說,很快就告辭了。
望著李天佐的背影,吳運韜微微地笑著。
吳運韜和李天佐沒有很深的交往,他不認為李天佐是正派人,極而言之,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基本上沒有人認為李天佐是正派人。所有人都避著這個毒蛇一樣的人物,怕不小心踩了他。
吳運韜知道,夏乃尊是踩過李天佐一腳的。
一年前,孫穎在暗處把全部線索了解清楚之後,夏乃尊曾經主持調查李天佐偷蓋印章、偽造印製單的問題。這件事有可能涉及和書商勾結的非法出版活動。雖然事情最後不了了之,但是當事人李天佐永遠不會忘記他度過的五十七個艱難日子———他惶惑不安,有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他甚至做好了坐牢和魚死網破的兩手準備。他曾經數次設想用怎樣的方式將夏乃尊幹掉,包括在夏乃尊茶杯里放毒鼠強或在辦公桌下面埋設鈷60放射源……李天佐沒有多大的想象力,這些方式都是最近幾年官場爭鬥或人事糾葛中有人曾經用過的方式。當事情「陰天間晴天」的時候,這個一百八十斤體重的人只剩了一百五十斤。
剛從K省調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不久的吳運韜看出,李天佐結下了對夏乃尊深刻的仇恨。
…………
李天佐特意攜了一尊從潘家園買的紫陶菩薩塑像來看吳運韜。
吳運韜的妻子馬鈴吃齋念佛,最近正在鼓動吳運韜給她「請」一尊大一些的菩薩塑像。馬鈴虔誠地撫摸菩薩塑像,對李天佐的好意一再表示感謝,迫不及待把塑像安放到早已準備好的地方,凈了手,在明德爐上焚上香,合掌祈拜。
幽幽的檀香味兒飄到客廳,可以隱隱地聽到馬鈴祈禱的聲音。
吳運韜解嘲地說:「沒辦法。」
李天佐說:「你讓她信去,這挺好。」
李天佐的到來使吳運韜非常高興。
李天佐鄭重其事地低聲說:「老吳,我要謝謝你。我知道在我的問題上,只有你什麼都沒說──這就等於說了你要說的話。」
吳運韜做出不以為然的姿態,說:「事過去了,就不要再說了。」
李天佐冷笑一聲:「過不去,老吳,這事是過不去的。」
吳運韜的目光如錐,但是在李天佐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種比他的目光更具追逼力量的東西,他甚至躲閃了一下。
「算了,老李。退後一步,海闊天空,何必呢?」
李天佐別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這次談話並沒有拉近吳運韜和李天佐之間的距離。
吳運韜儘管睡眠不足,但是他很清醒:必須和這個人保持安全距離。這個距離在領導班子里甚至大於夏乃尊之外其他人和李天佐的距離,為此,夏乃尊對吳運韜非常感激,很多次在Z部彙報工作的時候說到吳運韜對他工作上的支持。
進入這一年,與其說吳運韜是在關注社會情態的演變,還不如說是關心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內部人心事理的分化組合。吳運韜在觀賞一場戲劇。無論劇情怎樣演變,都將有利於他,他感覺到了這一點。他為此感到鼓舞,就好像有一種早晚要屬於你的東西已經進入視野一樣。他的情緒很好,雖然有些人想把世界弄得昏天黑地,然而在吳運韜看來,那些日子陽光燦爛。
他把這種情緒傳染給了金超。
金超不多事,他一向不太關注所謂的社會問題,對一些理論和主張,說不上贊同也說不上不贊同。但是吳運韜對他說:「你看吧,是要出事情的。」
金超不知道要出什麼事情。吳運韜用先知一樣的目光看著金超,好像在說:國家的事情與我無關,我是說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和我、和你都是有關係的……
金超也開始像吳運韜那樣注意一些人的舉動,並對這些舉動在多大程度上有利於或不利於當事人進行分析……他也開始品嘗到做為一個觀眾的快感。
紀小佩在忙於為結婚做準備。
紀南向文化研究所借了一間房子。這裡離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和中國文化大學都近一些,只要坐半個小時公共汽車就可以到達。新婚生活的期待,搬離地下室的期待,使金超一天也不願意再耽擱,急著要去收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