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隨後是森林(3)
「你是……」
金超說:「你不認識我了么?」
張柏林把目光轉向金超,草率判斷了一下,說:「不認識。」
「我是金超呀!」金超提高嗓音說,「你忘了在縣中……你我是同學了么!」
金超和張柏林在同一個年級,但不在一個班。
「哦哦哦,」張柏林站起來一邊摞文件一邊驚喜地說,走到寫字檯前面來。「你不是考到北京去了么?請坐請坐。」他又看了紀小佩一眼。
三個人都坐下了。
「這位……」
金超笑笑,說:「我愛人──我們剛剛結婚,回來看看。」
「哦……」張柏林總愛像官員一樣拉長聲說這個「哦」字。他再一次意識到紀小佩非常漂亮。就像所有面對漂亮女人的男人一樣,這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他談論問題和考慮問題的方式。
「怎麼樣,你好嗎?」金超環顧辦公室,「我想你就會幹得不錯的。」
張柏林對有機會說一下自己感到高興,長嘆一聲,道:「嗨,瞎忙。當個辦公室主任,你不知道有多少爛淤事情……你知道吧,組織部是個紅火地方,想當官的都指望我們這裡,所以找你的人就不斷……」
金超奉承說:「這說明你手裡有權哪!」
「權……」張柏林意味深長地說,但是他馬上醒悟到不宜和幾乎不曾相識的金超深談這個問題,他同時也看到紀小佩並沒有因為他剛才說過的話對他表現出欽佩,他撥轉了話頭:「說說你吧,北京是個大地方。到底是咋了?」
「瞎鬧。」金超對與己無關的話題不感興趣。「到什麼時候都有這種閑得沒事幹的人。」
「你說的對。」
「所以我從來不關心這些事情。」
「對。國家的事情不是我們關心的事情。」
金超看了張柏林一眼,好像很奇怪他的話。接著,他不無炫耀地介紹了一下到北京上學以後的經歷,尤其說到Z部,說到邱小康。
「你經常能見到邱小康?」張柏林幾乎要站起來。
金超說:「他是我的頂頭上司。」
張柏林再不拿腔拿勢了,渾身都表現出謙恭,就像見到縣長一樣。
金超又說到他的婚事,說到紀小佩:「人家可是有本事,馬上就要出版一本歷史研究專著了。」紀小佩的臉紅了。
「天光光!」張柏林驚呼,「比起你們來,我才是活了個啥么?這小地方把人能害死……」他開始抱怨這個地方。
金超不想讓張柏林把自己說到一錢不值,到了這個程度,他可能就有理由不幫忙了。金超適時攔住他的話頭,又給他戴了幾頂高帽子。張柏林果然又找到了自以為是的感覺。
「哦……」他說,「縣上的工作吧,其實是有它的特殊性兒的,你比方……」張柏林用縣長的口氣談了十幾分鐘「縣上的工作」。小佩有些坐不住了,金超用眼色暗示她再坐一會兒。好在張柏林這時接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他已經記不得說到哪裡了,就轉了話題。
「我還沒問,你們找我該是有什麼事情吧?」
金超說:「還真是有一點兒事情。」
他說了弟弟金耀的事,張柏林的臉變得嚴峻起來。
「這事還要你給說個話,我想你要是和谷庄驛鄉政府說個話,他們是不敢不聽的。」
「你想咋?」
「我……」
「我是問你想咋處理這事?」
「我當然是希望把我弟放回來……」
張柏林考慮了一會兒,果斷一揮手,說:「行!」說完就起身撥了一個電話。
「嘿嘿嘿,」張柏林先沖電話冷笑,「伍俊德鄉長,咋?連老同學也聽不出來了?當然是我!算了吧,你可是說過要在『上九天』請我吃鱉宴的。我等你多長時間了?你說我等你多長時間了?哦嘛!咱縣上不算個啥……哼哼哼,我知道你想來縣上。我知道。那我可就得看你表現了。別別別,我不愛吃那玩藝兒。別。真的。你想啊,到時候我能不替你說話嗎?你放心。你放一百個心。我知道。哎,你那兒是不是抓了一個人?叫啥?」
張柏林捂住話筒問金超:「你弟叫啥?」
「叫金耀。」
「叫金耀,說是偷了什麼東西。你打算咋辦?我怎麼說?那是你手裡的事情。行。我看這樣行。退贓還是要退贓的,咱不能壞了原則。行,反正你看著辦吧。你什麼時候來?來吧,別讓一個鱉宴把你嚇得連縣城也不敢來了。你出不起沒關係,我組織部再窮,一碗飯錢還是掏得出來的。行,就這樣。我知道你辦事乾脆。」
放下電話,張柏林用雙手搓了搓窄窄的臉,說:「行了,放人。」
金超張嘴要表示感謝,張柏林揮揮手沒讓他說。
送金超、紀小佩走的時候,張柏林攀住金超的肩頭讓他落後一步,悄聲說:「你是干大事業的,我到北京一定去看你。」
「你來,真的,我等你,柏林。」金超真誠地說。
「哎,」張柏林從後面看著紀小佩好看的身段,耳語道:「我去北京,你能不能帶我見一下邱小康?」
金超不知道他為什麼提出這個要求,但是他果斷地表示沒有問題:「柏林,這事好辦。」
張柏林握住金超的手,說:「我今兒特別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