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不是由於閃電(2)

雷鳴不是由於閃電(2)

紀小佩遠遠地看著方伯舒教授———她有些失望,她不知道學養深厚的方伯舒教授為什麼要講這些。在她看來,方伯舒教授並不是強調學習歷史的重要性,他在強調文學……直到以後很久,紀小佩才知道,這位教授的歷史學最重要的特點就是不拘泥於歷史自身的闡述,他總是從人的角度闡述歷史,而對於人的最好說明,來自於文學。所以,方伯舒的課程總是能夠提供歷史人物進行活動的廣闊空間,讓你看到那些創造歷史的人的音容笑貌,從人的行為中找到歷史發展的動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方伯舒教授廣博的文學知識豐富了他的歷史學教學內容,他的文學造詣甚至要在中文系幾位著名教授之上。這是他的獨到之處。

這時候,迷人的季節實際上已經過去了,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北京作為內陸城市,春天出奇的短暫,往往使人感覺從冬季直接跳到了夏季。紀小佩總是懷念柳樹剛剛吐綠、桃樹柔軟的枝條上鼓脹出蓓蕾、不知名的小鳥在明媚陽光下啁啾鳴囀時的日子,可惜這樣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那麼短暫。

然而,對一些特殊的人來說,這段時間又是漫長的。

吳運韜覺得這段時間特別漫長,是因為在別人都忙著的時候,他很清閑,清閑到百無聊賴的程度。能在這樣的時候百無聊賴是一種才能。**對於社會是事情,反對**對某些有信念的人是事情,但這些對吳運韜不是事情。當別人都在忙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反倒比較寧靜,有時候來上班的不過幾十號人,業務活動基本上都停止了,吳運韜就是在這時候感覺到百無聊賴的。

金超從K省老家回來,黑了,瘦了,身上還有了幾分農村人的氣質。他馬上從吳運韜的臉上看出來的正是時候。他把一小布袋小米和紅棗放到沙發角讓人看不到的地方,說:「沒什麼可帶的……」

吳運韜說:「你回去了多長時間?」

「有半個月吧。」

吳運韜笑了:「我怎麼覺得一個多月似的……」

「我也是呆不住了,」金超說,「雖然家裡人一再讓我多呆幾天。」

其實是紀小佩一再要走,他拗不過她,才提前回來的。

吳運韜站起身往外看一下,杜一鳴和他帶領的人已經拐到大馬路上去了,他最後拿定了主意,沉穩地落座在轉椅上,做出要好好聊聊的姿態,他親切地看著金超,說:「怎麼樣?家裡人都挺好的?」

金超開始述說回家遇到的事情。他對那些事情都做了小小的加工,在變形的故事裡,他是一個受人誇讚、人緣好、熱愛家鄉土地和人們的人。他還講了一些在金家凹流傳的民間傳說,他說那裡是產生故事的地方,他說:「老吳,你要是有時間,一定到那裡去看一下……」金超很吃驚自己一下子說了這樣多的話。

整座樓都空了,兩個談話者心境平和。這是金超超水平發揮談話能力和吳運韜長時間保持關注興趣的主要原因。李天佐破壞了這個條件。

李天佐沒敲門就進來了,面色嚴峻,瞥見金超,輕輕點一下頭,徑直走到吳運韜跟前。李天佐竟然能夠把話對吳運韜說清楚而又不讓金超聽到。說完,李天佐就走了,再次向金超點點頭。

「你是說你們那裡……」吳運韜試圖重新開始中斷了的談話,但無論語氣還是表情,都顯示談話已經成為負擔。金超適時告辭,吳運韜拍著他的肩膀說:「行,那就這樣,咱們以後找時間再聊。」

金超轉身要走,吳運韜突然喜悅地說:「哎,小金,你想怎麼跟大家表示一下?」吳運韜已經告訴金超,沈然按照慣例收了職工的份子錢。

金超愉快地說:「我和小佩已經商量好了,請大家到全聚德吃一頓烤鴨。時間么……您看呢?」

吳運韜扳著指頭盤算:「星期六怎麼樣?」

金超不假思索地說:「行,那就星期六,我通知大家。」

金超和沈然商量,沈然建議放在星期五晚上。

「為什麼?」金超問。

沈然以老大姐身份開導說:「你怎麼連這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誰還想出來吃一頓飯哪?住的都那麼遠,你也不好把人往一塊兒集中呀!所以我說你放在星期五晚上,下班的時候往和平門發一輛班車就行了。」

金超覺得有道理,連連說:「還是沈大姐想得周到。」

沈然一撇嘴,逗笑說:「那當然,以後學著點兒啊!」

「可星期六是咱們老吳定的……」

「這你就甭管了,我跟他說去。」

沈然避開其他領導,來到吳運韜辦公室,把對金超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吳運韜馬上堆著笑說:「行行行,你看著去辦。」

沈然笑著,卻換了一個話題:「老吳,我可是真佩服你。」

「我身上還有值得你佩服的東西?」

沈然裝做聽不出吳運韜的話中話,誠懇地說:「真的,老吳,要說處世老到,我還是佩服你……」

「我可要飄飄然了。」

「我現在知道了:你是對的。」

大約半個多月以前,沈然曾經勸吳運韜說:「老吳,我怎麼覺得你應當……哪怕是做個姿態也好……」吳運韜自然很重視沈然的意見,但是他當時沒有聽從沈然的建議,他想稍微觀望一下。前幾天沈然鄭重其事說出她了解到的最新信息,也含有對於自己曾建議他到中國文化大學看一看———這是一種過失———表達的歉意。現在,新的情況進一步證明吳運韜不去中國文化大學是對的,沈然有意把她所起的作用淡化,是想讓吳運韜心裡舒服一些———這個長期和領導打交道的女人知道,領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承認你在哪方面對他施加了影響,尤其是有益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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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人性與權力中的知識分子:危險的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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