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之後的寧靜才是真正的寧靜(1)
金超婚宴之後的幾天里,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籠罩著反常的沉寂,人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絕口不談前兩天中心內外發生的事情。平時熱衷於夸夸其談的幾個人都沒來上班,在家裡貓著,躲避多言。這幾個人平時是社會新聞、單位內部消息的策源地,他們不來,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就失去了談話的組織者和鼓動者,大家也就不知道談些什麼,所以最好不做聲。
又過了幾天,於海文衣著光鮮地來了。他什麼事情也沒參加,但現在看上去臉上竟也有了某種滄桑感,無論別人怎樣引他的話頭,他只是不說。
人們圍住他,說:「喲,海文,這兩天沒你把我們快悶死了。來來來,說說,有什麼消息沒有?」
於海文用表情譏笑那些急切想議論事情的人,但是,他最終還是沒繃住,又和大家說開了,比如某某單位怎樣怎樣了,誰誰誰如何如何了,等等。
這些消息表面聽起來無關緊要,然而人們往往從表面上看來無關緊要的消息得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作為重災區的某單位既然已經發生了事情,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即將發生什麼,也就不難想象了。於是,人們又什麼都不說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在別的單位發生的事情也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發生。
夏乃尊惶惶不可終日。他從別的單位發生的事情中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把內心的惶惑向剛從南方某市出差回來的妻子田茗和盤托出。
田茗是某部某司的黨委書記,處事冷靜。田茗坐在沙發上,用領導者的標準姿態傾聽夏乃尊的敘述,為有機會對職業範圍內的事情發表評論而容光煥發,一隻手有節奏地敲打著沙發扶手。
夏乃尊的敘述簡明扼要,用田茗的話說,是「抓住了重點」。現在,他停下來等田茗做進一步指示。田茗看著可憐的丈夫,說道:
「不要緊。從整個事情來看,還沒到你說的那種程度。你要馬上到主管領導廖濟舟那裡去一下,馬上去,主動說出你到那裡去這件事———你只是到那裡看看,你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你徵求他的意見,你問他你該怎麼辦?你能夠做什麼?你說你遭遇什麼不是大事情,大事情是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是Z部,你要讓他感覺你是在替他著想———他現在的頭等大事是摘清自己,把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摘清了,他就摘清了……好在你那裡有一個杜一鳴……這個人的問題看來不是一般的問題。不要迴避杜一鳴的問題,不要以為減輕杜一鳴的事情的危險性就能夠減輕你的責任,事情不是這樣。從現在來看,杜一鳴的事情越嚴重,對你越能提供保護和遮掩。在這個問題上,你要不失時機……」
夏乃尊現在覺得妻子嫵媚得厲害。智慧是一種嫵媚,而且是一種更高級的嫵媚。夏乃尊覺得自己在那方面的全部損失都得到了補償。第二天一早,夏乃尊沒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從家裡直接到Z部找廖濟舟去了。
由於嚴格的行政領導分工負責制,Z部黨組成員間一般不對別人分管的工作參與什麼意見。廖濟舟主管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等直屬單位,對這些單位的人事任免和具體事務,基本上都以他的意見為準。這樣,廖濟舟在他分管工作範圍內就有無限大的權力,一言九鼎。
廖濟舟對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各方面的情況都很熟悉,沒怎麼費力就弄清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情。雖然在這以前他對杜一鳴做的事情有一些耳聞,但是沒想到會發展到這種程度。一個局級幹部,做事怎麼這樣草率?怎麼會如此偏激?
「事情很嚴重,」廖濟舟沉吟著說,「沒想到杜一鳴是這樣一個人……看來,事情不像我們想得這樣簡單,杜一鳴也不像我們想得這樣簡單。我們對人對事都缺少了解……」他轉向夏乃尊,「Z部黨組不斷有指示給你們,為什麼沒有執行呢?」他本想向夏乃尊提示他曾經打過電話,又認為太直白,沒有說。
夏乃尊儘可能做了解釋,但是他發現廖濟舟並沒在意他的解釋。從那個複雜年月過來的人,都有一堆需要自己解決的問題,廖濟舟也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廖濟舟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是把他主管範圍內的事情擺平,不要引起梁崢嶸的注意,更不要給邱小康添加麻煩。
廖濟舟說:「老夏,你馬上寫一份檢查給我。」他耐心告訴夏乃尊怎樣寫。「杜一鳴的問題很難辦,他走得遠了,這事你我恐怕都沒有辦法。」
夏乃尊連連點頭。
「杜一鳴現在在哪裡?」
「他在單位。他每天都來。他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情。」
「我要找他。你跟他說,我要找他。」廖濟舟的語氣中有一種把杜一鳴拋棄了的意味。夏乃尊連連點頭。他非常感激廖濟舟,臨走的時候,緊緊握著廖濟舟的手,動情地說:「老廖!」
廖濟舟攥緊夏乃尊的手,說:「我知道。甭有什麼思想負擔,該做什麼做什麼。按照上面的要求,我們很快成立一個整頓領導小組,把有關的人有關的事情審查清楚,好好配合就是了。老夏,我再說一遍,一定要協調好班子的關係,班子的團結這時候比任何時候都重要。吳運韜支持你工作吧?」
「支持。我們相處得很好。」
「這就好。」
「老吳,」沈然在電話里說,「我能到你那兒去一下嗎?」